刘晶磊

父亲长眠地下已整整四十余年了。清明节那天，我们站在父母亲的坟头,凝望着被雨水侵湿的墓碑,思亲双袖湿，对月百年情，望断天涯路几重，梦魂常记忆慈父容。

我的童年在父母呵护下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地充满乐趣。父亲崇尚读书，尽一切力量为我们创造学习条件，家中常常是书声琅琅。我三岁半父亲教我的第一首诗“少年已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冬日夜长，父亲在灯下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水浒”、“三国”的故事，以及“狼来了”、“杀大猪”的童话故事——过年了，主人问鸡，你会做什么，“我会打鸣，叫人早起”；问狗，“我会看家”；问猫，“我能抓老鼠”；问猪，“我啥也不会，吃了就睡。”主人便杀猪吃肉了。

父亲名叫刘焕珍，生于贫苦家庭，读过两年私塾，后因爷爷的一头小毛驴跑到李土霸地吃了两株庄稼，爷爷便被打成重伤，后不治而亡。父亲便发誓要振兴门庭白手起家，十三岁时便外出学徒打工，吃过太多的苦，遭受无穷打击，走南闯北与命运抗争，从不灰心。因为他心中有个梦，在田间荒野开垦、植树，要花果满山。那时父亲常说：“一定让座山沟（家乡）成为花果园。”

父亲用血汗拼搏了十年，赚来的钱省吃俭用，锱铢必积。回乡在山坡上修筑梯田，山地石多土薄，土地一寸一寸地挖，石块一块一块地除。父亲酷暑寒冬不息，父亲手臂划出血口，脚底鞋磨成洞，又用了四年时间垒石建垄，门前的山头全用石头一层一层地积累成梯田，然后平整土地，垅亩两头的弃石形成小丘，栽下各种果树苗。

当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农村生产力低下，园艺工作都靠手工操作，设备简陋，果树虫害严重，农药水质量低下，一棵长了虫害遍及全园，药水桶、喷头常年在手，也杀不死虫类。当时在我的记忆中在父亲脸上看不到他原本面色，是红、是黑、还是灰黄？两只大手背上凝结一层灰白药水干沫，已结成痂。一件外套沾满泥土，药水浸透，硬硬的像铁片。

当果实开花时，满园春光，大地一片鲜艳，桃花红，李花白，苹果花淡绿，樱花黄，葡萄花紫，花枝招展，迎风掀微浪，花香飘洒，染人一身清香。父亲从春忙到秋，春天给树剪枝，挖树的蚀心虫；间果，给每棵果树喂肥；等到果长成颗粒，便要每个包上红纸套才能保证果实不受侵害。秋天果实成熟要扒去纸套晒果，还要采取许多护树措施。父亲事必亲躬，还精心研究园艺技术，把树侍弄好。结果时，有的树结一千斤苹果，都是大个的。

当首次摘下满树的果实时，父亲站在山坡上望着自己平生用血汗培植的果树，开心地笑了，两行热泪也扑簌簌地洒满衣襟。

果实在市场上售价都是一等品，父亲第一次从市场回家便买了一车各类书籍。

父亲为村民做了很多公益事业。父亲童年时全村都喝沟底水和泡子里的水，父亲成年后便雇工深挖井，垒石筑成一眼深井，村民才享受清凉纯净的泉水了。

人们向沟外行走处，有一片洼地，雨天积水难渡，父亲便修桥，让人不受风雨所阻，便利行进。

干。

“土改”时期，旅大地区因是苏军驻地，只能实行土地调剂，父亲认清形势，早已把果园献给公家，并在“初级社”及“高级社”里当技术员。

1965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里，人们在沉沉的梦中时，被错划富农成份的父亲还是走了。父亲一生艰苦创业，熬尽心血，果实累累却没有保住自身衣食，不得荫庇子女，却厄运临头，埋尸山野……

当我深迷的心灵震醒后，痛悔不已。“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鸦鹊能反哺，羊羔知跪乳，义犬知救主，我等枉为人子，父母罹难时，我等却远离父母家园，独善其身了。

直到2005年儿女们才寻得父母残骨，埋葬在山坡林间，修坟筑碑，以赎儿女不孝之罪，虽效精卫衔石，也是恨海难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