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棋书

原本，是个散漫女子，不事雕琢，日日与旧仔裤为伴，那些花红柳绿的衣裙，招摇在我的世界之外，偶尔有闲情，淡淡扫一眼，蜻蜓点水，不以为然。直到那一天，遇到他，红了脸，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粗疏，不能谅解。世间女子都一样，喜欢了，眼里全是那个人的好，无端给自己编排一身不是，慌张，歉疚，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尘埃里。

带着脱胎换骨的期盼，飞奔去商场，在摇曳生姿的裙摆中间，兜兜转转，流连忘返。一个人，像只小蚂蚁，抱着新衣，在试衣间里进进出出，每一件似乎都好，但好得面目模糊，缺乏直抵内心的锐利。正犹疑着，角落里，一件旗袍，越过层峦叠障，露出一角圆润的立领，如出墙红杏一般，探入我的视线里。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被它牵引过去。是水银白的丝绸底子，依稀绣着浅粉的百合，滚边，盘扣，低开叉，穿上它，再粗枝大叶的女子，也将莲步生花，走出袅袅的姿态来。这样的姿态，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因为他说，最爱气质温婉的女子。于是，掏空两个月的薪水换回它，拥在怀中，一厢情愿地以为，触到的是爱情。

费尽心机，盛装出场，而他只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漫不经心一句话，便击中了我的要害。他说，旗袍，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穿。我背过身，怨恨汹涌而来。不恨他，只恨自己，如此没有自知之明。旗袍是尤物，衬得起它的女人，必然要高挑，白皙，溜肩，细腰，眉眼薄翠，她是《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是《花样年华》里的苏丽珍，但，她永远不是我。我这样的女子，肤色晦暗，瘦削得像一枚干果，缩在旗袍里，分明就是自取其辱。

从此，旗袍于我，是美丽的灾难，更是残酷的提醒。恍惚中，觉得它们都生了挑剔的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芸芸众生。我在它们的审视里，败下阵来。很多年，遇到旗袍店，总要疾步逃离，如一只惊弓之鸟。

直到遇到另一个他，仓惶的心，才得以镇静。他自作主张，送来一件真丝旗袍，湖蓝色，样式改良过，删繁就简，煞是好看。左右比量一番，心生欢喜，但欢喜一掠而过，旧伤便隐隐作痛。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才别扭着穿上身，一抬眼，蓦然发现，镜子里的女子，虽无十分美艳，却有八分婉约，并不是想象得那般惨淡。身边的人，温言软语，连声说，好看，好看。我干涸许久的心，便湿成了一片。原来，旗袍本身并无对错，遇到不爱的人，它是苛责，是灾难，遇到爱的人，它却是拯救，是新生。

助理编辑 张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