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影像志

（1）直到2001年，小程村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偏僻山村

靳之林是2001年秋天与小程村遭遇的，此后每年他都要来这里的乾坤湾画画，每次画画都乘坐毛驴车上山。从1959年第一次来陕北画画，40多年过去了，靳之林为什么最终选择了乾坤湾呢(图2)？

（2）多年以来，靳之林坚持野外写生，乾坤湾的阴晴雨雪、春夏秋冬都留在了他的画布上

靳之林(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我走万里黄河，从青海一直到山东入海口，做文化考察，最壮观、最能够代表民族精神的，就是这里(图3)。

（３）乾坤湾

何平至今记得靳之林那年画画的情景。

何平(延川县交警队原队长):零下二十二、三度，那年冬天，就是飘雪花飘三两晌，冻得靳老师的手都麻木了，风特别大，风刮得把画下面的架子都刮得躺到地上去。就在那样恶劣的天气下，中午饭呢，农民在家里边给他煮好饺子，用一小罐捂住，送到他画画的地方，他就在山头上吃饭。

冯彩兰(农民艺术家 延川县土岗乡小程村村民):有时候回家他累得哭鼻子。我说你咋不要命了。

从1986年自陕西调回中央美术学院到1997年，靳之林忙于教学和研究，没有画画。1997年重握画笔，靳之林忍不住要去画陕北。他打电话给在延川县文化馆工作的冯山云，冯山云向靳之林推荐了乾坤湾。

1997年11月末的一天，一辆吉普车来到土岗乡。

靳之林:那天我到了土岗乡，好家伙，那个简直……我看了乾坤湾，那是黄河，绝对是比我看到美国的大峡谷，比看到尼罗河，比看到恒河和印度河，那心情要激越澎湃得多。

冯山云(延川县文化馆美术干部):在那画了张画，晚上画，非常地激动。

靳之林:拿起毛笔来，我写了这个：君不见民族魂，黄土群峦，阳初照，大河九曲十八弯。

土岗乡是延川最东边的一个乡，过了黄河就是山西吕梁地区。小程村地处黄河岸边，距延川县城60公里，村里只有50来户人家，不到200人。直到2001年，小程村还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偏僻山村。

何平:你当时到土岗去问路呢，从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路怎么走？就告诉你走人路怎么走，驴路怎么走。走人路呢就是放羊走的，要趴下来，要跳土坑，那样走。走驴路呢，就是可以用驴驮着棉花，驮着花生，驮着红枣，但是这个路比较远一点。一年四季来不了几个人，一年到年底了，农民坐在炕上一想，这几个月村里来了几个外地人，他都能算得清。

郝国强(延川县土岗乡小程村村委会主任):像我们小程村，到延川，上县城转一圈，拉着毛驴车，得2天时间才能到。没水没电，那时候人均收入就是三四百块钱，非常穷。

从1997年发现乾坤湾，靳之林一直想找一个村子住下来，天天去画乾坤湾。

冯山云在日记里记录了他每天的行踪。2001年10月11日，何平第一次把他们带到小程村当时的村委会主任程文家中。

程文(延川县土岗乡小程村村民):当时看一眼，这个老汉对画画的，国画油画都不懂，也不欣赏，这个老汉在做什么啊？心里那阵想，何平是我的上级，不管咋想都得应下。

这家的女主人，程文的婆姨冯彩兰负责靳之林每天的伙食。

冯彩兰:我常常给他好好熬点稀饭，烙点饼子，再给他拿上去，他常不到晚上6点就不回来。

靳之林开始在村里画画, 慢慢地，村民常常凑到靳之林身边看画，聊天。

冯山云:晚上他回来，老乡串门的话，他都坐在一块和老乡聊天，这样，就觉得这画画的跟别人不一样，很喜欢和大家聊天。他画的画还专门让老乡看，还让老乡说哪里画得不对。这样的话，不到10天就和大家的关系搞得非常亲密。

在乾坤湾，靳之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房东冯彩兰把饭送上山来。

后来,给靳之林送饭的人越来越多。

靳之林:这家给我送面条来，碾畔，二里多地给我送饺子来。我吃饺子的时候它还是热的，那是跑着过来的。

靳之林为陕北人的热情所感动。

靳之林:我就问老乡，对我这么好啊，我能给你们做点什么事情呢？结果他们跟我说：给我们拉电吧，跟县里说说去，给我们把电给拉上，我们祖祖辈辈没有电。

靳之林确实找过县政府，但一个贫困县没有能力把电拉到这么偏远的村庄来。

一天吃过午饭，靳之林到程海的窑前画起了豆角。

靳之林:我正画的时候呢，一个女孩子叫程梅梅，她挎着一个筐，这个筐里搁着一张报纸，都是她画的鞋样。有很多鞋垫在里面，有不少鞋垫。

冯山云:这一看就说，你画得多美。那么你村喜欢搞鞋垫的有多少？这个小姑娘讲，说她们这个村搞鞋垫的很多，说你们村有没有搞剪纸的？说也有(图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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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小程村妇女把针线活做成了艺术品

于是,靳之林让冯山云在村里搞一次普查，普查的结果让靳之林很是惊讶，基本上家家都会剪纸、刺绣。一座被村里人称作“古老窑”的废弃窑洞揭示了小程村的历史：门上浮雕刻有胡人服饰形象，证明北方少数民族曾经在这里居住。明代程姓人家从山西大槐树迁来时，这里是无人的荒村。剪纸和刺绣的手艺就是他们从山西带来的。不远处的牛尾寨遗址曾是军事要地，频繁的战事带来了民族的融合与文化的交流(图５)。

（５）牛尾寨遗址

冯山云:搞的这个剪纸普查。普查以后，靳老师就建议在村里头咱们办一个学习班。

学习班就在靳之林居住的窑洞里开办(图６)。

（６）农民程文家的窑洞就是学习班的会场

靳之林:晚上的时候就在程文家里边，放一个小桌，小油灯，因为那时候没有电，给大家打个招呼，晚上你们有想铰花的过来。

贺秀珍(农民艺术家 延川县土岗乡小程村村民):第一次开会就是在程文家里，只有三个人，只有我，程东梅、冯瑞梅，到第二次开会的时间就有十几个。

程文:到后半就不用我叫了，后半期发展得连隔壁村上的像碾畔、方家洼都不用叫了，他们知道的，每天晚上赶靳老师还没有回来吃饭，他们就都来了。

学习班上并非一切顺利,贺秀珍为了能来班上画画，和丈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图７）。

（７）贺秀珍绣花

贺秀珍:他就把我铅笔扳折了，铅笔扳折了，我就又买了一把，我想你能扳一支，再买一把让你扳，如果他要再扳了我就再买，总是要画的。

学习班把小程村婆姨们的创作热情激发了出来。贺彩莲既剪纸又唱民歌，她的剪纸常以民歌为题材。

靳之林看到这么多人喜欢剪纸，突发奇想，如果成立一个民间艺术村，那就有理由向县里提出拉电了(图８)。

（８）小程村

冯山云:县上说成立民间艺术村的话，可以给你们拉电。这个情况一给村里讲，说咱们要是搞民间艺术村的话，县里给咱们拉电。村民说要是拉电，拼死拼活也要拼命剪。

何平:当时我们县属于贫困县，财政也比较紧张，吃力。我当时在交警队任职，我们单位出了５万块钱，给小程村拉了电。

靳之林:后来呢，何平给我找了块石头，我写了一个“小程民间艺术村”，就往那村口上一放。这反正是做好事，我想都会支持的。结果呢，小程艺术村就这么成立了(图９)。

（９）小程民间艺术村成立暨通电仪式

冯山云:成立的那一天，放鞭炮，秧歌队，那真是非常红火。开幕式的那一天，电也通了。

电来了，灯亮了，小程村村民的艺术热情也高了。说书的，闹秧歌的，唱信天游的，好像从土里冒出来似的，本来静悄悄的小山村开始了夜生活。

小程民间艺术村成立的时候，靳之林为28个民间艺术家颁发了证书，他还亲自为每个艺术家书写了简历。小程村专门盖起了四孔新窑洞作为小程民间艺术活动中心(图１０)。

（10）小程村专门盖起了“小程民间艺术活动中心”

2001年12月27日，来到小程画画三个月的靳之林决定回北京过年，他给房东程文留下了两幅作品和三千元钱。

靳之林:最后呢，离开的头一天晚上，哭，我也哭，哭上了，那是难舍难离。第二天送我的时候，小学的孩子们送来了，下着小雪，村里边人都过来了，一直送出去，难舍难分(图11)。

（11）民间艺术村的成立使孩子们更加了解外面的世界

贺秀珍:包括五六十岁的都流泪了，我们不敢看他，流泪流个不能，就连靳老师面都不敢看。

陕西省交通厅称，到2010年，陕西省农村公路总里程将达到115000公里，实现村村通公路。而在2006年年底，小程村就实现了公路通车。从延川到小程由过去的2天时间缩短为2个小时。每天有一趟长途车经过这里。

小程民间艺术村成立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媒体的记者慕名而来。过去一年都来不了几个生人的小山村如今几乎天天都有游客的身影。程华承包了村里的秧歌队，盖起12孔窑洞搞起旅游，2006年一年的收入就达到4万余元。

2006年11月，靳之林与梅耶基金会(注)商定联合在小程村举办一次农民艺术节，时间定在2007年春节之后。

2007年农历正月十一，不同肤色的农民艺术家聚集在乾坤湾(图12)。

（12）小程村国际民间艺术节开幕

在这次艺术节上，展示了剪纸、壁画、陶瓷、雕塑与木偶戏。来自法国、瑞士、布吉纳法索、格鲁吉亚等国的23位农民艺术家与小程农民艺术家一起创作交流(图13)。

（13）中外艺术家交流创作

艺术节一过，靳之林又把画架支在了乾坤湾。从1979年在安塞普查农村妇女剪纸，靳之林的艺术与学术开始扎根于黄土高原。到2001年建立小程民间艺术村，他的艺术与学术最终在这里得以汇聚。

注：梅耶人类进步基金会 (Fondation Charles Leopold Meyer pour leProgres de lhomme，FPH) 是一个致力于人类进步事业的，由法语国家的科学家创建的民间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