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　漠

近日，笔者在新疆军区政治部看守所见到正被羁押的马腾。此时的马腾，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霸气，平静下来的他反倒让人觉得更真实。得知笔者的来意后，马腾的神情十分复杂，目光中有为难，也有悔恨。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尝过了人生三味才知道后悔，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啊。”

2007年7月24日，新疆新粮集团原总经理马腾，一个硕士研究生，年轻有为的副厅级干部，因犯贪污罪和受贿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依法追缴其所得赃款206.8万元。

面对记者，马腾再次回味了他无法重来的人生三味。

肉抓饭的梦想虽苦犹甜

1964年4月10日，我出生在新疆喀什地区的巴楚县。那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土地贫瘠干旱少雨。我的父母全是农民，全家的衣食都要靠地里棉花的收成，而我们所喝的水也都是又咸又涩的盐碱水。

父亲给我起名马腾，就是想让我像长着翅膀的天马那样飞出那个穷地方。闲暇的时候，父亲总喜欢给我讲一些穷人的孩子如何苦读，最终靠着自己的努力拜相封将的故事。

7岁那年，在我同龄的伙伴大多还在放羊的时候，我被父亲押着去了学校。不到半个月，我就受不了学校的约束，偷偷逃学去找以前的伙伴疯玩了一天。

父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后，蹲在地上伤心地嚎啕起来。我吓坏了，忙去向父亲认错，并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父亲第二天居然把家里唯一的羊给卖了，带我去了喀什。那是我第一次去城里。父亲还给我买了带肉的抓饭，而他自己却就着餐馆的茶水，啃从家带来的玉米面饼子。望着我狼吞虎咽地吃抓饭，父亲伸手抹掉我嘴角的米粒：“儿子，这地方好吗？”

“好！”我含着满嘴的抓饭忙不迭地点着头。父亲盯着我继续问：“那你说说怎么个好法？”我忙咽下饭说：“这里的水是甜的，还能自己从屋子的小铁管里流出来；这里抓饭很香，还有好大的一块肉；这里的房子又高又好看，房子的上面还盖着房子；还有，这里的路又宽又平……”

没等我说完，父亲便又问我：“那你可想住在这啊？”我连连点头：“想、想，我想！”父亲微笑着摸着我的头说：“那你就要好好上学，等学出了大本事，你就能一直在这住下去。就能天天喝甜水，顿顿吃有肉的抓饭了。”

我向父亲保证说：“那我以后一定好好上学，等我学好了大本事，就让你和妈天天喝甜水，顿顿吃有肉的抓饭。”为了实现父亲的愿望，大学毕业后，我又报考了硕士研究生，并且一举成为了巴楚乃至整个喀什地区为数不多的硕士之一。

陶醉在亲人那踏实的笑容

有了扎实的知识做基石，加上我吃苦耐劳，很快便从一个普通干部，被提拔为新疆伊犁粮油总厂的厂长。得知我当上了伊犁粮油总厂的厂长，父亲开心得不得了，还兴奋地对我说：“民以食为天。现如今你做了管人吃食的官，便就是做了管天的‘天官。儿子啊，你往后可要好好干啊！”

1995年，粮油总厂要建一座造价218万元的家属楼，经过经心的挑选，我选中了既有建筑经验、又有资历的新疆伊犁某建筑公司，并于当年的4月27日跟他们签定了住宅楼的建筑合同。

到了当年的8月，因为厂里的资金有些紧张，按合同7月就该支付给伊犁某建筑公司的工程进度款也因此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建筑公司的经理许名友以为我是有意拖欠，便来到我的办公室，把一包东西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后，他笑嘻嘻地说：“为了感谢您对我们公司的照顾，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马厂长您笑纳。”

看我一脸的迷惑，许经理神情诡秘地说：“马厂长可能还不知道，现在承包工程都要有点‘小意思的。再说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给您惹任何的麻烦。”

既然是都要给的“小意思”，既然是天知地知不会惹出麻烦的“小意思”……听了许经理的话，我竟身不由己地收下了。

看着这笔巨大的钱财，都不知道怎么花了。我首先想到的是给父母买补品，然后又将其中的2万元交给了父亲。

看到我一下拿出那么多的钱，父亲虎着个脸追问我这么多钱是从哪来的，幸亏之前我就想好了说词，父亲的疑云才被打消了。他一边让母亲收好我的“奖金”以备我日后急用，一边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你现在可不比以往，你现在可是管着人吃食的‘天官，你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可千万不能为了别人几个钱，便干出那丢人现眼昧良心的事啊！”

父亲的话说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我忙避开父亲的眼睛。虽然，父亲的话让我的良心感到了一些不安，但看着他们脸上那因富足而流露出的踏实笑容，我内心的欣慰很快淹过了不安。

1999年11月29日，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政府批准了筹建新疆粮油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0年7月27日，新疆粮油集团正式挂牌运行，而我也有幸成为了拥有6.8亿国资公司的总经理。除此之外，我还兼任了新疆伊犁金谷酒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

36岁就有如此的成就，手里又经管着上百万的票子，按说我应该知足常乐了。可我却错误地认为，我的这些成绩带给亲人的荣耀都是比较虚的，只有足够的财力才能让他们实实在在过上踏实富足的生活。

2003年4月末，伊犁泰康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要购买一辆二手车。在签订购车合同的事后，我向二手汽车交易市场的业主马亮军提出了要1万元回扣的要求。就这样，马亮军把22万的购车款填成了23万。利用同样的方法，2004年4月我借再次给新疆伊犁泰康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购买工作车之际，通过我的朋友颜文照将21.2万元的购车款虚开成了29万元，从中揩了7.8万元钱。

申请一缕阳光的苦涩

手里攥着上百万的赃款，我是搁在家里怕被贼给偷了，存进银行里又担心会被人查出来，折磨得我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眠。还好，新疆粮油集团公司是拥有12家子公司的上市公司，为了使我的赃款合法化，我将手里所有的钱全部投入了股市。

但是，“纸包不住火”。2006年6月19日，自治区纪检委的同志来到我在乌鲁木齐市新华北路的住处，“请”我去他们那里谈谈。我立刻明白自己要被“两规”了。虽然这一天我早就想到过，但是，我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晚上，躺在看守所的床上，悔恨和恐惧不断地煎熬着我……

由于乌鲁木齐市所处纬度的关系，6月的乌鲁木齐市正是春意盎然花团锦簇的季节，但是我却再也无法感知春的美好气息了，就因为我的贪婪，我不仅把自己送上了绝路，还让我的家人为我蒙受羞辱。已是凌晨时分，我拿起似有千斤的笔，准备在纪检委让我交待问题用的信纸上写下最后的心声。我要把我心里最后的话告诉我的领导和家人。一想到家人，一想到他们因为我将可能受到的歧视和煎熬，我的心就像被人活生生地撕开了那样地痛，对于孩子，我更是愧得不知如何给他一个交代。

望着雪白的信纸，我脑海里尽是父亲的样子。到今天我可真的后悔啊，后悔当初没听父亲的话，才把自己弄到了这样悲惨的地步。泪水从我的眼中汹涌出来：“爸爸、妈妈、老婆……因为我，你们该如何面对将来啊？”

笔在信纸上一点点地倾诉着，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信纸上，我给儿子写道：“我的儿呀，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流着眼泪给我的宝贝写这封信，是希望宝贝你以后做一个勤奋、勇敢、自强的人。你一定要以爸爸为戒，不义之财千万拿不得。爸爸以后不能再陪伴你和妈妈了，希望我的宝贝好好照顾妈妈、照顾爷爷和奶奶，好好地有尊严地活着……”

说实话，自从知道有人举报我以后，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在虽然我被判了十三年的有期徒刑，但是我的心踏实了。

在看守所的这些日子里，这里的工作人员对我都很不错，前些日子我还向看守所的领导提出了三个请求：第一是监舍的灯太亮，晚上我睡不好觉；第二是我去卫生间的时候，总有三个战士跟进去，方便的时候很尴尬；第三，放风时得到的阳光太少了，四个战士加上我往那一站，有时候阳光都被他们挡住了。

后来，看守所的领导让战士把监舍的灯给调暗一点。而其它两条他们没办法满足，让我慢慢适应，因为他们得保证我的安全。

没想到啊，一个曾经挥斥方遒的人，现在居然会为了一缕阳光向组织提出请求。人啊，有时候非要等到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和一切时才会明白，他最重要最需要的是什么。尝过了失去自由的苦涩，才知道即使盐碱地那怀着梦想奋斗的日子也是值得怀念的。那样虽然苦，但最起码我活得无忧无虑，活得有尊严、有希望、有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