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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对亡妻的思念中凭吊我的爱情

2008-02-21

八小时以外 2008年2期
关键词:亡妻孩子

阿 莱

到底有没有一种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为什么每个人距离自己梦想中的生活总是差那么一小步?总是白璧微瑕,总是小有遗憾。我们到底是应该安于这种遗憾,然后在遗憾中平静地去寻找幸福,还是应该剔除这种遗憾,执著追求那种梦一般的终极完美?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整颗心的交付?爱过之后,还能不能保有一块连爱都不容闯入的禁地?自己做到的事,是否也要求对方必须做到?宽容和包容之间,其区别究竟有多大?爱是两个人走到一起的唯一理由吗……这所有所有的问题,究竟由谁来为我们解答。

主人公林绿待字闺中多年,遇到陈辰之后才真正有了想要嫁给一个人的念头,也可说陈辰是她的真命天子。不过可惜的是,在“真命天子”的心里,始终都装着自己死去的亡妻。

有些事我真是挺不愿意去面对的。如果不想也就罢了,一想起来就难免会烦。我知道不面对不是个办法,可面对也不是个办法。谁又愿意和一个去世的人争宠呢?

年轻的时候,我也喜欢诗,尤其是席慕容的那一首《昙花的秘密》,我以为,那才是我的最真实写照——总是/要在凋谢后的清晨/你才会走过/才会发现/昨夜/就在你的窗外/我曾经是/怎样美丽又怎样寂寞的/一朵/我爱/也只有我/才知道/你错过的昨夜/曾有过/怎样皎洁的月。

我何尝不是也出现在一个凋谢后的清晨呢?我承认,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比较追求完美。在恋爱上,我更是一个十分挑剔的人,极为注重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否则对方就是条件再好,我的情感也不会屈从于理智。

我不喜欢那种公式化的婚姻,我要的是那种怦然心动的一刻,一段感情里,至少要有这个吧,总不能平静得白开水似的,两个人明明全无感觉,却还要为了结婚而结婚。这不是我,所以我的婚事才会拖这么晚,父母也说服不了我。人一到30岁,为你说媒的人就开始少起来,因为人家不确定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愿不愿意考虑结过婚的人?是啊,这是一个问题,女人过了30岁,再想找没结过婚而年龄上又合适的男人不太容易。这就看你肯不肯把底线放宽了。我是无所谓的,还是那句话,我在乎的是爱,而不是别的。这个人结没结过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一眼定终身”。陈辰就是这样从人群中跳出来的。

那一年的夏天,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在研究所工作的男人,比我整大4岁,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史,妻子病死之后,其一度十分消沉……这些描述在我听来,说实话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的。我也无法确定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人心眼儿还成,应该挺重情意的,再有就是他虽然有过一次婚姻,但却是丧偶,我以为丧偶比离异要强多了,至少从今往后他不会受到以前那个女人的干扰,认头老老实实和你过日子。于是我就去见他了,当时并没抱太大希望的,要说见面,别人介绍我见的男人可就太多了,陈辰的条件并不算好,他只是我大海捞针中的一个,谁知道能成还是不能成呢?

介绍人和我约好的时间是在傍晚。那会儿一天的闷热都还未退去,树叶动都不动,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灼人的味道。我那天到得比较早,因为约会的地点离我家很近,吃完饭散着步就可以过去,而陈辰对这边不太熟悉,所以介绍人要先去接他。在麦当劳里刚坐了一会儿,介绍人就带着他进来了。他比我想像中要高,很修长、很忧郁的样子。介绍人指着我说,这就是林绿。陈辰礼貌地冲我笑笑,然后转身到柜台那边去买饮品。我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很帅,低着个头,衬衫后面露出的一段脖颈使人心动。说实话,就在那一刻,我已经爱上他了,或者说我已经开始决定要爱他。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奇妙,我说的是真的,当你一直梦想的男人向你走来的时候,你是不可能认不出他的。这并不是说陈辰有多好,而是他非常合我意,几乎满足了我一直以来对男性的所有想像——整洁、斯文、儒雅。再后来介绍人佯装有事就先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陈辰开门见山地说:“你真的不介意我结过婚?”我说:“不。”真可笑,人越是在紧张的时候却往往越会词不达意。我答的这个“不”,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是想告诉人家我介意还是不介意呢?咳,反正当时我脑子里也乱了。好在陈辰比我也清楚不到哪儿去,他多少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频频约会。陈辰确实有他稳重和细心的一面。我原本是个直来直去的炮筒子个性,就因为这,在单位里得罪了不少人,但认识陈辰之后,我这个毛病就得到了纠正。有时候不自觉和他说起单位里的事,他就会帮我分析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那一刻,像极了一个细致的兄长,然后我一一照着陈辰的话去做,结果很多事还真就有所改观。比如我和顶头上司的关系这些年都不好,后来还是陈辰提醒我说,你对下面的人都知道容忍让着留面子,为什么对领导反倒忽略这一点了呢?我一想还真是这样,每次面对领导的时候,我确实无法像面对其他同事那样心平气和。其实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必要,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又何苦一副驴脾气总跟领导过不去呢?更何况自己工作上干得比谁都不少。有的道理,可能想一辈子都不明白,但经别人一点拨,一下子就开窍了。当我发现每次听陈辰的话总能尝到甜头儿,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特别依赖他的心理,要是没有他在,我心里就有些发慌,只有看到他了才会觉得踏实。朋友说我这叫“深爱恐惧症”,是因为爱得太深了,所以才没有安全感的缘故。朋友的后一句话说对了,我就是因为太在乎陈辰了,所以才一刻都不想离开。在这样的感情里浸淫着的我,其实已经和嫁他没有分别了。

在我们谈了差不多半年恋爱以后,陈辰就向我求婚了。那恐怕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比结婚之后强多了。如果我知道结婚之后是那样一种状况的话,也许我就却步不前了。

陈辰的爸妈人非常好,他们可能想不到儿子在经历过一次婚姻之后还能找到一个像我这样没结过婚的人。都说社会进步了,人们的观念更新了,其实依我看,老人们还是很在意这个的。人们还是习惯于用经历的复杂和单纯去判定一个人的复杂和单纯。虽然这两个方面未必就成正比,但有婚史和没婚史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比如我父母在听说陈辰结过婚之后就曾强烈反对,因为我妈听我姨说,那男人死了老婆,咱们林绿嫁过去就等于是做了填房,咱家的女儿是不能给别人做填房的,好好的大闺女,你就不觉着可惜吗?妈就信了,也认为不值,拼命反对,甚至连见陈辰一面都不见就判了他死刑。最后,是我死活坚持,告诉妈说:“填房就填房,谁让我乐意呢?我不做填房,难道做一辈子老姑娘您就满意了吗?”妈看拗不过我,最后也只得同意了。等到后来真见了陈辰之后,才真正中意了这个毛脚姑爷,经常是逢人就夸,心里喜欢得什么似的。至于陈辰家那边,为了隆重迎娶我进门,他家二老特意卖了陈辰原先住的那所房子,然后又给我们买了另外一个住处作为新房。

原本一切都挺好的,能嫁给陈辰,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了。

新婚之夜,当我们送走了所有的宾客,我和陈辰就都相视着笑了。在这些地方,我们两个总是非常有默契。他知道我对他有多满意。等来等去,等到这样一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陈辰的出现,对我无异于是中了大奖一样,除了他曾经结过婚,其他的简直就太完美了。躺在陈辰怀里,我幸福得恨不得想要在这一刻死去。人在幸福到极致的时候是会产生一种“倒不如就这样死去”的冲动的。我记得我在看《失乐园》的时候里面就有关于这样情节的描写,男女主角在爱的高潮中双双服毒而去,他们彼此拥抱着彼此,用最幸福的姿态走完他们的一生。这样的结尾难免会让人唏嘘不已。用结束去呼应绝美,是我喜欢的状态。每次看着陈辰的时候,我竟然也有想要时刻为他死去的冲动,这样的爱,带来的是即使静静相对也会分外甜蜜的知足和珍惜。新婚之夜,望着他英俊的脸,我羞涩地说:“陈辰,让我为你生个孩子吧,一个像你的孩子,好吗?”

是不是人生的转机永远都是藏在幸福最深的地方,然后不定什么时候猛然出来撕破脸吓人一跳呢?谁能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句在任何夫妻之间都会说的最普通的倡议,却让我的新婚丈夫陈辰脸色大变:“不,不,你以前从没提过想要生孩子的事,我不想听,所以你以后也别再提了,真的,我不想听。”“你说的都是什么呀?谁结婚不要孩子?我们还年轻,为什么不能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你根本不能生?”随着这一连串的问题,我的心情一下掉进了冰冷的水底,我就说嘛,幸福来得太容易未必是好事,鲁迅说过:“悲剧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打破给你看。”——这话说得有多好。无论这原因是什么,我知道一定不简单。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陈辰不能生。那之后他翻身睡去,一夜无话,无论我怎么摇他都无济于事,眼里竟然还含了泪。我开始感到有一层雾气渐渐笼罩了我,笼罩了这间贴满“喜”字的新房。老天,难道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新婚之夜吗?迷迷糊糊之中,我后来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里还梦见陈辰抱着一个孩子到处躲我,而我,则到处去追……这个梦,做得又累又疲惫。

第二天一早,陈辰一觉醒来,似乎把昨晚的事都忘了,他一早就哼着歌在厨房里弄早饭,如果不是我清醒地记着昨夜的一切,几乎真的会以为那一切不过就是一场不愉快的梦。只可惜无论太阳升得多高,我依然记得昨晚的恐怖和不愉快,我的丈夫对我说,今后不许再提生孩子的事。记得他提到孩子时的紧张和恐怖……不过因为毕竟还在新婚之中,而陈辰又明显的心情不错,所以我只好什么也不问,只是暂时把这一段心事搁置下来,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一个人疑惑,疑惑着,就好像看到一块布下面盖着什么窸窸窣窣的东西,可你却还不能一下子就揭开……

直到那一年八月十五的到来,陈辰的爸妈随团到外地旅游去了,我和陈辰说:“这个中秋节咱们一起到我爸妈家去过吧?”陈辰说什么也不去,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说:“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真不想去。”当时我就想,也许他还不习惯和我的家人一起过节,于是就没有太为难他。随着朝夕相处,我开始发现陈辰在他儒雅的外表之下其实有着非常倔强的一面,有些事情如果他决定了,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已经学会了如何避免这些不愉快,在日常生活中绕着走。这大概也是因为爱吧。包括孩子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我扪心自问,假如陈辰真的不能生的话,那我会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跟他好了呢?当然不会。于是中秋节那天我也只好由着陈辰,一个人去爸妈那边过节。由于心里惦记着陈辰,所以草草吃了口团圆饭早早就出来了,还给陈辰带了月饼,毕竟,这是一个人月两圆的节日不是吗?这也是我和他结婚后的第一个中秋。

让人意外的是,那天我刚走进楼道就听到有人在哭,离近再听,竟然还是从我家里发出来的。难道是陈辰?这大中秋的,他又哭个什么劲呢……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客厅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女人的遗像,旁边是痛哭流涕的陈辰,和一双嫩黄色的簇新簇新的婴儿鞋……那一刻,我和陈辰都愣住了……所有的谜题都得到了解答——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轻易抹去的。有些痛、有些伤、有些泪,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好了。我只知道陈辰的妻子死了,却从没有关心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为都是往事,也因为这样的回忆一定很不愉快,所以我从没问过。看来我没问是错的,至少是不负责任的,它让我在根本不了解陈辰的情况下就贸然嫁给了他。有时候情到深处,是最怕出什么闪失和差池的。因为怕出闪失和差池而导致的回避,也是情有可原。

那是我们夫妻最彻底的一次长谈。几年前的一个下午,陈辰的妻子死于大出血,怀孕8个月时突然下身大面积出血,送到医院急救,结果孩子和大人都没能保住,连一句话都没留就死在了手术台上。那双婴儿鞋也是他妻子特意为将要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后来我才听别人说,陈辰一直都很爱他妻子,他们是大学同学,恋爱6年才结婚。这一切一切的故事里,无论生离死别,全都不存在一个叫林绿的女人的位置——没有我,在这个故事里,找来找去我都是一个多余的人,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才是他永远割舍不下的亲人。而我,只能作为一个闯入者被对待。就像中秋节那天晚上,我的突然闯入让陈辰十分恼火,他认为我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故意不给他留出时间让他独自去思念亲人。他还说他之前就告诉过我他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的事。我说我并不知情,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他武断地打断我的话:“你胡说,我不可能没告诉过你,这是我唯一要求你尊重我的地方,唯一的。”可是天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和我说过这事。难道他糊涂了吗?如果他说过,我肯定会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已经不是陈辰能不能生养、我能不能牺牲的问题,这是我要不要夹在一个人的回忆和现实之间,做一个身份尴尬的人的问题。

难道我注定要在他对亡妻的思念中去凭吊自己的爱情?注定要在他拜祭亡妻和孩子的夜晚去拜祭我的将来吗?可是这由得我做主吗?如果他告诉我,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要孩子,不想再受刺激,那我至少会延缓我们的婚事,我会尽量找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尽量减少对两人的伤害……可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才真正叫骑虎难下。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做不到;让我就这样放弃陈辰,又不甘心……

这件事过去之后,陈辰又恢复到了从前的老样子,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如果这仅仅是指经济上或者态度上的话。但这好里面就是差了点儿东西,究竟差的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可我心里却懂,差了这个不行。我们的日子也还说得过去。10月份的时候,陈辰还托朋友从国外捎了一块手表给我,他倒是很细心的一个男人,也知道疼人,但就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禁忌存在着,好像只要我不越这道线就肯定天下太平。但,这道线是我不碰就不会出事的吗?我又为什么不能碰呢?他在往事上有阴影,为什么也要求我一起进入噩梦?如果他是爱我的,就应该设身处地为我想想。难道有一个孩子不好吗?难道我不该有我的孩子吗?难道他不想看到一个全新的来自于他和我的小生命吗?曾经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在陈辰钱包的夹层里,始终放着他死去爱人的照片,我鼓了半天勇气想把它拿出来,可最终我还是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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