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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幸福,无关风月

2008-02-21

八小时以外 2008年2期
关键词:小叔子妹妹

杨 萍

口述/李玫

1

那天,我和几个客户坐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厅里聊天。有人在弹钢琴,随意弹着一些老曲子。突然一段久违的音乐沁入我的心房,涤荡着我的整个身体——是那首《梁祝》,我父母最喜欢的曲子。我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眼泪就往下掉。别人都笑着说:“这是怎么了?还以为你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呢!到底还是女人。”

我自然知道自己是女人,女人的七情六欲、柔情似水我都有,只是我以为我的心已如止水,不为所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已很少有事物可以打动我。只是没想到,这一首久违的《梁祝》让我重新回忆起我所经历的一切,那些快乐和痛苦的记忆是如此清晰,刻骨铭心。

2

我不是没有过好日子,小时候我的生活极为幸福美满。我父母相亲相爱,我们的4口之家和谐又温暖,聪慧美丽的我是父母的骄傲,他们不止一次谈论到我的将来,母亲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医生,父亲则希望我像他一样,成为一名小学老师。他们热烈而认真地争执着,最后总是把决定权交给我:还是让玫玫自己决定吧。

曾经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这样美好而清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早晨醒来,很多人跑来告诉我,我那亲爱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16岁那年,他们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像做梦一样,一夜之间,为我遮风挡雨的家没有了,给我安全港湾的父母永不再来,我和妹妹的生活从此失去了依靠,16岁的我成了12岁妹妹的天——我忍住自己内心的恐慌和悲伤,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抱紧妹妹,安抚她,向她承诺会再给她一个家。

我带着妹妹辗转从东北回到老家江苏投奔亲戚。邻居住着一个寡妇和她的两个儿子,长子人称江老大,其实他并不老,才25岁,只是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被尊为“老大”。他原本的名字渐渐无人再叫,连他母亲都跟着叫他“老大”。我和妹妹来到这里,寄人篱下,不仅受人冷落,还常遭人欺负,江老大总是挺身而出帮我们“摆平”。渐渐的,只要看到他,我就觉得无比安心——对17岁的我来说,这时别人的一碗白水或一个怜惜的眼神都能让我感激涕零,江老大对我的好更让我感觉弥足珍贵。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和妹妹被投奔的亲戚关到门外,任凭怎么敲门,回答我们的只有死一样的沉寂。寒冷,屈辱,恐惧,我真的支撑不住了,突然有了死的念头:我紧紧抓住妹妹的手,一念之间,要带她去天堂寻找父母。

这时,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江老大披着一件军大衣,身上还带着刚从屋里出来的温暖气息。他二话不说,抬腿就开始踹门。那晚,他痛打了我们的亲戚。小时候父母曾教育我做人要知书达理,不可粗鲁。但那晚,江老大的拳头却让我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对某些人,用拳头说话也许更干脆利落!让我更感激的是,他没有留下我们面对残局,他帮我们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带我们回到了他家。第二天,他为我和妹妹找了一间民房,他说:“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家;我家也是你们的家!”

对他我心里充满了无以言表的感激,我甚至觉得,只要有他在,我的人生就不会再有风雨。21岁那年我嫁给了他——很多年后看到一篇文章,说同情不能算爱情,报恩之情更不能代替爱情。而我和江老大却恰恰如此。我只能说,写这篇文章的人要么是个纯理论家,要么是生活在真空里从未体味过人间的苦:只有闲人才会每天细细拨拉自己那点儿小情调是爱情还是别的,像我这种被人间冷暖浸泡过无数回的人,我只知道肯为我遮风挡雨的人就是我的亲人。和江老大,我们的感情虽然不是所谓的爱情,可是我们之间不管是恩情还是亲情,对彼此都是此生不渝,无可撼动!

3

结婚第二年我怀孕了,我发誓要让这个孩子过最富有的生活,有爹有妈拥有健全的家庭。可是不久我的梦想就破灭了。江老大到山东某地办事,在车站买票回江苏时遇到一伙地痞流氓,他们向每一个乘客强行索要钱物,江老大气不过同他们理论,在争执厮打中失手将一个人打死。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做好了饭,在院子里一面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棉袄,一面等江老大回来。然后有人跑来告诉我,江老大出事了!他把人打死了!

我一下就蒙了,一根针插进手心也丝毫不觉得疼。接下来是一段混乱、无序的日子。我连夜坐车到了山东,在公安局门口徘徊不能进去,等了整整一夜也见不到江老大。不停地有人给我传递这样那样的信息,一次次告诉我:江老大打死人这是真真切切、已经发生的事实了。在极度焦虑和不安中,我产生了幻听,父亲在我耳边不停地说:可怜的女儿啊!上帝把你头顶的那片天又拿走了,你要再次面对人生风雨,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我希望父亲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靠自己才能重新拥有温暖的家?!

当时我怀孕5个月,我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奔波,却不知该找谁、怎么做。所有的人见到我都说:你这样子还跑什么?没用的。

我知道没用——我没有钱,没有门路,甚至连个一起商量的人都没有,可是,不管有没有用,我必须要为江老大做点儿什么,我要让他知道,当生命中最大的风雨向他袭来时,我和他站在一起!

如今想起,最让我痛心的是因为连日奔波和受到刺激,我腹中的孩子不幸夭折。手术过后,我听见临床的女人小声议论:孩子都成型了,是个男孩呢!她的命还真苦,听说老公打死了人……

我紧闭着眼睛,把眼泪吞回肚里。第二天,我拖着刚刚引产完的身体在妹妹的搀扶下坐车来到山东,等待法庭对江老大的判决。

他看到我时,呆了。我面色苍白,身体极度虚弱,最重要的是,我肚子平平:孩子没有了。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激动,不肯配合法官的提问,然后放声大哭,审判被迫中断。我托律师转告他,我没事,一切都好。只要他积极配合,争取宽大处理,我会一直等他。

最终,江老大被定性为过失杀人,判了10年徒刑。我去监狱看他,他再次落泪,握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4

婆婆哭瞎了眼睛,妹妹和小叔子尚未成年,这一切都成了我的重担。我来到江老大服刑的城市,我要在这里寻找生存的路,等着他出来。

我既无技能又无经验,还是个女人,没人肯给我一份工作。最初我做过清洁工、蹬过三轮车,很快我发现这样下去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需要钱,只要能挣到钱给婆婆看病,让妹妹继续上学,让小叔子有饭吃,我,愿意做任何事!

我去了歌舞厅。

第一晚,我又出现了幻听,我听到父母对着我哭,一声接一声针一样扎我的心。我知道,他们无比心痛:优秀纯洁的女儿走到今天这一步,怎能不悲伤?!我咬紧牙关,倔强地关闭心扉,不同“他们”说话。

每过两个月,我会洗尽铅华,买一大包江老大喜欢吃的牛肉干、火腿肠,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监狱看他。我告诉他找到一份工厂的工作,环境和待遇都不错;我告诉他婆婆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小叔子也开始在老家找零工做了;妹妹马上高中毕业,成绩非常好。他告诉我现在开始看书看报纸了,又不好意思地说,有很多字不认识。他说监狱里有人自杀,他及时发现又救了那个人,会因此减刑。

日子在悄然滑过。昼伏夜出的环境中我努力保持清醒,每个凌晨回到住所,我从内衣里掏出揉皱的纸币,一张张捋平,攒起来。3年后,我手里有了一笔钱,我不顾歌舞厅老板和客户的强留,毅然离开了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我眼见很多女孩抱着和我一样的初衷进去,但,在那地方待久了就开始依赖那种生活,日渐沉沦而无力自拔,不肯或没有勇气再回到阳光下。而我心里装着江老大,我希望有一个家,我不要再听到父亲的责备。

我走得义无反顾!

5

回到江苏,我开了一家“玫瑰”窗帘店。选料、进货、送货再爬到人家家里的窗台上钉窗帘盒挂窗帘,全是我自己干。人的弹性真大,这世间,只要心存希望,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做不成的事。不到两年,我的窗帘店在远近一带小有名气。

这期间,妹妹大学毕业分到省城。

婆婆没能等到儿子出狱,因病去世。

小叔子结婚,我把窗帘店作为贺礼送给了他——这也算替他哥哥尽了一份心。

我拿到一家著名太阳能品牌的本地代理权,雇佣的员工全是大学毕业生。有人不理解,大学生难管理,工资又高,不划算。我却以为他们有知识,眼界高,会帮我做得更好。

我的做法,黄自强尤为认可。

他是这个太阳能品牌整个华东市场的代理,高我好几个级别。本来我绝无和他联系的机会,只因我拿到的代理权最晚,但销售业绩遥遥领先,他带着其他地方的业务人员来考察,见到我,他笑了:“我还以为是多资深的生意人呢,原来不过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

不开口,只静静坐着,26岁的我的确像一个学生。我看着他,对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向他问好。他愣了一下,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知道自己的判断失误了。

我给他看我的宣传策划,我的员工有条不紊地讲述他们的销售业绩,我们把售后服务做得比销售更到位。这个精明的生意人眼睛越来越亮,他认可了我的经营模式,也认可了我这个人。后来他开始一个人频频来“视察”我的店,开着别克车来到这座城市,打电话告诉我已在某酒店定了座,要我马上过去。谈生意、谈人生,再谈他的婚姻,我意识到,他对我,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简单。

那晚我们临江而坐,都有些微醉。面对这个中年男人,他强悍的外表下不自觉流露出的体贴和柔情,我怎能不心动?不柔肠百转?

他说:“有个机会,到欧洲一个月,你愿意陪我去吗?”我笑,问他:“是奖励,还是诱惑?”他看着我,不说话。我也不语,心中万千起伏。良久,我缓缓开口。我说:“5年前我就结婚了。我丈夫在监狱服刑。我曾经有3年的时间过得非常特别。”他凝望着我,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关注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也不算是对你有意!——你低估了我的判断,也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的眼里有了泪,一点点滑落。我哽咽着说:“我还差点儿成为母亲。”他已拥我入怀,任我的眼泪浸湿他的衣服。他说:“我知道,你吃了太多的苦!你有没有想到,遇见我,你的人生会有不同的活法——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你。”

我太累太累了,我真想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一直不离开。但,当泪水流尽,我也渐渐清醒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我坐正身子,擦干泪痕。望着窗外的江水,我静静地说:“其实,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可是你给不起。”我看着他,清晰地说:“我要一个婚姻,我要一个家。”他说:“这不过是形式,你何必在乎。”

我彻底醒了。

我的心已趋平静,我说:“可是我在乎。因为你没有过我的经历,不能体会我多么渴望有个家。你的心思是怎么玩都可以,只要不动你的婚姻,你的一切就都动不了,是不是?”看他脸色微变,我笑着说:“你还不如把折扣再多给我几个点,这多实际。我们可以做很好的上下级或者合作伙伴,再或者是朋友,只要不关乎风月就会长久。你说是不是?”

他看着我,再次无语。

我知道,和这个男人,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也许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心动,虽然转瞬即醒。

6

近两年,太阳能市场竞争激烈,眼看着一个个同行倒闭或被新的产品取代,而我因为坚持和用心,做得越来越好。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有非议,不仅在山东的几年被愈传愈烈,包括我和黄自强的事也传出各种版本。比较多的说法是:我是他的情人,有他在背后撑腰,我才能走到今天。还有人幸灾乐祸:等着吧,等江老大出来,保不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们当然不知道,江老大已今非昔比。他变了很多,因为囚禁,更因为这些年他看了很多书——每次探望,我都会给他带书,他的人生观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经常给我写信谈他的心得,从最初的错别字连篇,到最后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这种质的转变真让我惊喜。我深信,他绝对不会再犯那种低级的错误了。至于外界对我的传说,我准备不等他问就告诉他——也许他会误解、伤心甚至逃避我,但最终他会理解,我深信,对家的渴望会把我们紧紧连在一起。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其实,关于幸福,也各有不同。我虽然历尽沧桑,却还不满30岁,我向往美好的生活,向往一个温暖的家。还有不到一年江老大就会出来了,我相信历经风雨后,我们都会很珍惜虽然平淡但却幸福的点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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