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　瑛

作出离婚的决定

那段日子我正处于婚姻的低谷——丈夫成天早出晚归，也没见事业有什么起色；夫妻感情像冲了三遍以上的茶，淡而无味，生活到处充满老夫老妻的平乏……

当我把这些苦恼讲出来，姐妹们以过来人的身份帮我得出一个结论——婚姻就是这样，要么解体，自己重新来过；要么忍着，委曲求全。

和女友痛快地发泄一番后，我到幼儿园接了三岁的儿子回到家。看着这个一成不变、略显寒碜的家，我心中突然有一种难言的厌恶。孩子把刚冲好的牛奶洒了一地，我手忙脚乱拖地板，把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东西归置好。正忙着做晚餐，电话响了，丈夫又要晚点回来。

怀着绝望的心情，我一不小心抓住了那只裸露的锅柄，手顿时被烫出一个大泡。那个锅柄的木把早就掉了，只剩下黑乎乎的铁柄，一不小心就烫手，我跟丈夫说了不下五十遍，可他从来没空去把它修好。

自从动了离婚的念头，家里每一件事都增加着我离婚的决心。

我愤然关火，把锅扔进水槽，走出厨房，看着镜子里那双曾经春光明媚，现在却充满怨意的眼睛——婚姻真是太可怕了。

两个小时后，丈夫回来，发现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摆上饭菜，我正独自坐在黑暗中，目光决绝。

“怎么没做饭呢？”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

“为什么要做饭？我做够了，再也不想做下去了。我们离婚吧。”

丈夫在厨房里用力洗刷那只烫到我的铁锅，第一个反应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第二个反应是我听错了吗你再说一遍。最后，他终于弄明白我的意愿时，儿子哭了，他只好先把感情问题摆到一边，扑进房间里把儿子抱起来。

“不是过得好好的么？”丈夫抱着孩子走出来，一脸意外。

我看着他冷笑，心里升出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他一直粗心忽略我的感觉，现在该轮到他痛苦了。“你当然觉得过得好好的，可是我觉得不好，而且再也不想过下去了！”

关于财产的回忆

当天晚上，我执意与他分床而睡。根据女友们的经验，离婚是一件异常复杂的事，它纠缠着情感、财产还有习惯等诸多因素，因此一定要有毅力。

为了顺利离婚，我决定此后不再买菜做饭，从生活中把两个人分离出来；也不再陪他散步睡觉，不给他和好的机会；还有，经济独立。

一个人躺在沙发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拧开台灯，找出一张白纸，开始写离婚协议书。落笔的瞬间，我盘点了一下家里的财产，往日情景也依稀浮现……

我是北方人，他来自江南，我们来到大连这个城市，白手起家，现在人过三十，挣下了两套房子，都在我名下。房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三居室，去年年初才搬进来，小的是刚来时凑钱买的，已经租出去，月收入1000元。另外丈夫还有个店面，约值15万元。

我在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房子、孩子归我，门面给他，这样公平合理。

第二天，我把这份离婚协议和一张字条留在餐桌上，字条上写着：我要自由！

一星期后，丈夫的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我同意签字了，下午出来吃饭吧。老地方见，我把协议书交给你。”丈夫的声音低沉伤感，他挂掉电话之后，我还握着话筒坐在椅子里发呆。

他肯离婚了。积在我胸口的郁气在刹那间抽离，一种空旷的感觉缓缓周游全身。我坐在椅子里，脑海中不由自主闪现出往日的一幕一幕——

我喜欢海边的风景，他放弃了自己正在上升的事业陪我来到大连重新开始；我梦想住在海边，他不惜一切代价贷款买了这套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海景的房子……如果没有他，我会是什么样子？

最后的晚餐

下班后，我强打精神去了那家常去的海边餐厅。几天不见，他像是瘦了许多，但身体挺拔，眼神忧郁沉静，刮净了胡子的下巴显得很性感。

还没坐下，我的眼眶先红了——我真的要永远离开这个男人么？我忽然慌张起来，难道就这样失去他了吗？

“先点些什么吃吧。”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温柔，然后招呼侍者：“来一份黑椒牛柳饭，一份蛤蜊汤。”这两样都是我的最爱。

我默然而坐，直到他突然对我说：“最后的晚餐，你能为我点一份我爱吃的東西么？”

“你爱吃的？”我一下子被问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搜索了半天后，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一向和我吃一样的么？”

他忍耐地笑笑，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一直吃的是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你忘了，我是苏州人，我其实很喜欢江南的菜肴，带点甜味那种。”

他的话仿佛惊涛骇浪，一阵强烈的自责擒住了我。这么多年，我居然从没想过问一问他喜欢吃什么，而平生第一次意识到他喜欢吃甜味的时候，我们居然就要离婚了。

“说点什么，好吗？”他温柔地问。

泪水开始在我眼眶里打转。

“我想好了，房子、店面、家里的东西全都给你。”他沉默半晌，突然说，“我只带走自己的书和几套衣服。”

“你要到哪里去？”我忍不住失声叫出来。近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肤肌相亲、月下温情、双眸对视……总是爱过的吧？到底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想象过没有这个男人的日子。

“其实，来大连这些年，父母和朋友都多次召唤我回南方去，说那里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是你喜欢海，所以我一直陪着你，在这里呼吸有腥气的海风，吃我不太喜欢的海鲜。这些年，我事业上没有取得什么成就，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泪水一下子流下来。

“离婚后，我就要去南方发展了。以后你一个人过，还要带着孩子，会很辛苦。”他紧皱眉头，点燃一支烟，“所以我把东西都留给你。门面每年还可以租些钱，你攒起来，不要乱花，以备不应之需。孩子上学也需要很多钱，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他看向窗外，眼中有一丝留恋和牵挂，那种口气不像是一个准备离婚的男人，而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家长，对妻儿怀着深深的不舍与牵挂。

窗外的海面上闪烁着点点灯火，一切都是那样美丽宁静。而这一刻，所有美景都黯然失色，因为这个答应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就要离去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我问道。

“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生存的办法，不像女人。你那么善良，又容易受伤。”看他望着我怜惜的眼神，我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别哭了，亲爱的。”他的大手按住我的肩头，淡淡的烟草味是如此熟悉。我多么喜欢他身上的这种力量感，可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感觉呢？

“我也该回去了。你知道吗？每次你和父母姐妹团聚时，我心里都空落落的。我也很想念我的父母，他们毕竟都老了啊。”

听到这里，我心里充溢着感动、自责，更多的是一种全新的爱恋与不舍。这个一个多好的男人啊，我见过多少夫妻反目成仇，为财产大打出手、相互辱骂诅咒的离婚，却不知道还可以有这样柔情、宽容的分手仪式和充满祝福、牵挂的别离。而直到最后一刻，我才知道他在婚姻中也一直忍受着种种不愉快和不适应，却都是因为我。

“这些，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含泪紧紧抓住他的手，顾不得自尊与骄傲。

“因为我爱你，所以愿意忍受这一切。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不要为这些琐事烦心。”

我又一次呆住，迟疑片刻后说：“你可以不走么？”

坚守的幸福与智慧

最后，我们手牵手走出餐厅。海风很凉，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驶向回家的路。看着沿途灯火辉煌的街景，想到自己那依山傍海，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温暖的家，突然有一种很幸福很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星期后，在女友聚会上，我把我们最后一次晚餐的故事讲了一遍，然后说：“这件事给我上了一堂关于婚姻的课。现在，离婚越来越容易，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懂得，坚守婚姻是一件多么需要理性、忍让与智慧的事。”

（摘自《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