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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的距离

2007-05-30

37°女人 2007年4期
关键词:男孩子父爱阳台

小 秦

从什么时候起,他突然变得深沉,全然没有了我小时候对我亲昵的举止?从10岁?还是11岁?

小的时候,他用胡子扎我,告诉我,我是他眼里最美的白雪公主;他出差回来给我带礼物,并给我一个长长的吻,告诉我,他有多么喜欢看我迫不及待打开箱包翻找礼物时激动欢快的表情;他向每个朋友炫耀我的哪怕一丁点儿成绩。可是后来,我数次冲到他怀里扭来扭去,他都慌乱地奔向厨房或者卫生间,留下我不知所措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我除了个子比同龄人高以外,身上并没有长刺啊,他怎么突然变得像个陌生人般拘谨客气了?

初一那年,我有了月经的初潮,从那之后我对男女两性的区别有了石破天惊般的醒悟,我似懂非懂地明白了自己再也不可能如儿时那样在他背上嬉戏,在他怀里撒娇了。

初中时要上晚自习,从城东的学校到城西的家,有些路段坎坷不平,很不好走。他来接我,每次我在前面蹬着车子,他骑着单车跟在离我身后10米左右的位置,如果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些,我都要吃力地猛蹬几下,远离他。长大之后,我常常想起这段时光,昏暗的灯光下,一对沉默前行的父女,父亲不远不近地跟着。那种亦步亦趋、不离不弃的感觉,是否就是父爱的距离?

如果生活永远像河流一般平静得没有涟漪,也许,和他的距离永远没有拉近的时候。

刚上初中不久,我居然接二连三地收到一个初三男孩子的求爱信,他每次都固执地约我:周末在某某地方等你,我想送你玫瑰花,请你一定要来啊。我根本弄不懂“喜欢你”是什么意思,对玫瑰也不感兴趣。接连九封信之后,他在第十封信中下了最后通牒:如若再不理他,他就在学校门口、食堂门口、我家门口等我!我如临大敌一般惶惶不安!

晚上捧着那封信,我咬着枕头哭得昏天黑地,告诉妈妈吧,她是个火爆脾气,特别喜欢找老师,准不会替我保密。我顾不上害羞,把父亲拖到我的房间,吞吞吐吐地向他诉说原委,还把所有的信件全交给了他。他的脸上露出了琢磨不透的笑容,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楠儿,这是你成长中遇到的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周末我陪你去见这个男孩子,玫瑰很美丽的,该收就收啊!”

天!他是不是加夜班昏了头?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但是他的目光是坚定的、慈祥可亲的。

男孩看到我和他一起出现时,紧张地把拿着花束的双手背到了身后。他却很绅士地向男孩行了个礼,温和地说:“小先生!谢谢你喜欢小女,我家这个女儿啊,比较笨,她要能下厨洗衣、挣钱自立最快也需8年。小女满20岁后,欢迎你来府上提亲,你对这样的安排可满意?”

男孩子审视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定定地点了点头,把花束递到我手里,向他鞠躬90度,微笑着离去。我却不乐意了,狠狠地把花儿塞到他手里:“你怎么能跟人家说我笨呢?多丢人啊!”他哈哈笑起来,回家居然大言不惭地把玫瑰花送给了妈妈,说是特意给她买的。妈妈高兴地找来漂亮的花瓶,注入清水,放了一片阿斯匹林,那束花儿在客厅里整整绽放了25天。

等我真正品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时候,正逢高三。繁重的课业和暗恋的压抑,让我心灰意冷到极点,请了病假从学校逃回到家里。妈妈去外地学习,家里只有我和整天在外奔波的他。

深夜睡不着,我拿着偷偷买来的烟走到阳台上,在漫飞的烟雾中挥洒泪水。屋里的灯亮了,他站在身后。转过身,我无言地看着他,心想如果他说我一个“不”字,我马上拎包走人。他沉默地和我对峙,我想我可能在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他——年少的时候,因为生命中的许多懵懂以及成长的压力,对身边至亲的家人,我们往往除了对立,还是对立。

他的眼里渐渐有两团火焰在燃烧,我冷冷的目光最终令他将手举了起来,我倔强地扬起了脸,并不躲闪。灯光下,他的左眼角,突然有晶莹的东西滴落下来,他的手在半空中颓然无力地垂下。叹了口气,他扭头走了,顺手关了客厅的灯。我继续呆在阳台点燃一支烟。

第二天晚上,我夹着一支燃烧的烟,怔怔地发呆时,他再次出现,将我手里的红河拿走,换了一包绿摩尔:“如果你觉得这个对你有帮助,那就吸点劲儿小的吧,至少不会很伤身体!”说完,他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捏着那盒烟,我终于在阳台上失声痛哭。

第四天,我将他送的烟放进抽屉,回到了学校。全身心地埋首到课本中,偶尔会想念那个心仪的男孩子,心里不再觉得只有苦,也有了些许的甜。

最近一次和他长时间接触,是2005年夏季,读大二的我,遭遇了失恋。那个假期,我将自己关在卧室里,看碟听歌,没日没夜地上网,零乱而颠倒地过日子。妈妈哭着劝啊哄的,我索性戴上耳机,拒绝与她交流。

他刚刚退休,赋闲在家。常常听到他在我房间门口踱步,也听到他的长吁短叹,他的着急与担忧不亚于妈妈。他开始源源不断地给我买一些小女孩才会喜欢的东西,芭比娃娃、棒棒糖、润唇膏之类的,在我偶尔出现在饭桌旁的时候,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边。

后来妈妈劝他别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腰疼的毛病早点去看看吧,据说南门外的医院针灸治疗效果挺好的。妈妈让我陪他一起去,帮他挂号排队,可能需要好几个疗程呢。很不明白为什么大小医院里永远是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常常是排着排着,便有医护人员带领熟人来插队,或者是来自外乡的患者挤过来低声哀求,怕治疗晚了赶不上回家的车,请我让一让。

他慢慢挤到我身边,让我去长椅上休息一会儿,他来排队。我不同意,学着妈妈的口吻命令他坐回原位,他不肯,坚持让我去坐,他的身体随着人流的拥挤摇摆着。

就是在那样一个人声嘈杂的夏日,我突然发现他老了。他的头发蜷曲着伏在头顶,灰白色的发根很扎眼,多年的腰病令他的背向前弓着。他的手里,颤微微地拿着一瓶矿泉水,他打开盖子,笑眯眯地举到我嘴边,这时有人狠狠地挤了他一下,他趔趄了两步,我去扶他,他的双手却急着去护递给我的矿泉水。站稳后,他脸上的笑容荡开来:“还好,没有洒出来,快喝两口吧。”我接过来,别过头去,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从咽喉一直烧到心里——身为一个即将长大成人者,有什么样的理由将自己的一丁点儿苦痛放大了给父母看?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知天命的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现在,在灯下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正好翻到了一本丰子恺的散文集,丰子恺在女儿阿宝即将长成少女时悄悄叹息:“我突然觉得,我与你之间似乎筑起一堵很高、很厚、很坚的无影的墙。你在我的怀抱中长大起来,在我的提携中长大起来,但从今以后,我和你将永远分居于两个世界了。”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双泪成行。是不是所有的父爱,在女儿长大后,总让人有一种心酸的失落?但父爱,又是多么含蓄、多么深沉感人啊!

(摘自《现代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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