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爱斌

情人节这天正好是刘咏梅和丈夫林忠尧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林忠尧在机关做处长，今年三十六七岁，可说得上是前程似锦。两人结婚这么多年以来，更是夫唱妇随、恩爱有加。今天是结婚十周年，当然更要隆重庆祝一下。

为此，这天刘咏梅早早就从单位请了假，把儿子送到姥姥家，自己回到家，又是煎炒又是烹炸。收拾完一切，刘咏梅又洗了个澡，换上一件性感的衣服，从橱柜中拿出一瓶红酒，等待着丈夫回来。

按照往常时间，丈夫早该回来了。难道丈夫外面有应酬？刘咏梅想打个电话问问，想想还是算了，刘咏梅相信，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丈夫都会回来和自己一起过结婚纪念日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刘咏梅打开红酒，斟到高脚杯里。菜也凉了，却还是没有丈夫的影子。刘咏梅有点生气：他要是敢忘了这个日子，今天晚上回来，我就跟他没完！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刘咏梅拿起电话就问：“喂，你在哪？”

电话里一个声音说：“你是林忠尧的妻子吗？你丈夫出了车祸，请你马上到医院急救处来，记着，带好足够的现金！”电话那头不等刘咏梅回话，就挂了电话。

刘咏梅顾不得别的，取了钱就直奔医院。到了医院，林忠尧已经不行了。弥留之际，林忠尧的手里还抓着一把鲜花。看到刘咏梅进来，他张张嘴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就闭上了双眼……

医生对刘咏梅说：“是110把你丈夫送来的，据说是有位女士打电话向110报警的。你丈夫是被一个酒后驾车的司机撞伤脑颅造成死亡的，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抢救。刘女士，你节哀吧。”

以后的几天，刘咏梅简直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巨大的悲痛把她变成了一具木偶，不吃不喝，眼看着丈夫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刘咏梅的泪水流进了心里。

安葬完丈夫，刘咏梅的眼前一直在闪现着丈夫手里拿着鲜花的影子：忠尧一定是赶着去给自己买鲜花的时候，被汽车撞了的。都是那个喝酒的肇事司机，他毁了我们的爱，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幸福！刘咏梅恨死了那个喝酒肇事的司机！

刘咏梅找到那天出警的110，警察对她说：“那天我们赶到的时候，你丈夫已经倒在血泊里，手里死死攥着那把鲜花。肇事司机已经逃逸，因为救人要紧，我们没有来得及去追肇事车辆。现在我们也在全力搜捕肇事者。目前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报案的女士，她肯定是目击证人。”

刘咏梅急切地问：“那你们找到她了吗？”

警察耸耸肩：“报案人是使用公用电话报案的，根本无法查找。我们也通过多种手法寻找目击证人，可惜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刘咏梅问：“如果我找到目击证人，你们能将肇事者绳之以法吗？”

警察说：“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干什么的？不过，要是你自己出面寻找目击证人也有比较有利的地方，你可以以情打动她，叫她站出来。我们猜测，她一定知道不少线索。从目前来看，我们多方查找，她都不肯出来，也许是有什么顾虑，怕惹麻烦。”

“好，”刘咏梅发誓，“我一定把目击证人找出来，决饶不了那个该死的肇事司机！”

刘咏梅找到一家小印刷厂，印了上千份小广告，然后到丈夫出事的地点附近，见到电线杆和墙壁就张贴。刘咏梅在广告里承诺：只要目击证人站出来指认肇事车辆牌号或者提供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必当重谢，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以往，刘咏梅上街，对街上乱贴的小广告恨之入骨，现在，为了找到能够指认凶犯的证人，刘咏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可广告贴出去一个多月，仍然没有什么回音。

刘咏梅疑惑不解：目击证人既然能打110找警察救人，为什么就不肯站出来帮助警察指认肇事车辆和司机呢？难道她跟肇事司机有关系？或者是害怕报复？

刘咏梅认定，每天在出事地点来来去去的人中间，一定有那位目击证人。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每天晚上八到九点，去丈夫出事的地点跪着，一直跪到那个证人出现为止！

于是城市的街头，出现了这么一幕：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跪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牌子，上面详细写着自己丈夫遇难的情况。最后，企求知情人能够仗义执言，帮助指认肇事车辆或者提供线索……

刘咏梅的下跪，立即引来了无数观看者。有人是看热闹，有人看完长叹一口气，也有人谴责那个目击者……

这天晚上，天飘着绵绵细雨，街上冷冷清清的，刘咏梅就像一尊雕塑，跪在那里，任雨水从她的发际淌落。

有好心人想拉她到对面的屋檐下去避避，刘咏梅只是摇摇头，依然跪着，手里举着牌子。

有人主动地为刘咏梅撑起雨伞。刘咏梅感激地看了一眼，依旧跪着。

一位报社记者来到刘咏梅的面前：“我已经看了你的牌子，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请问，你还准备这样跪多久？”

刘咏梅说：“不知道。”

“你觉得那个目击证人一定会出现吗？”

“不知道，但我会一直等到她出现。”

记者把刘咏梅的事情写成报道，在当地晚报的头版刊登出来。文章的最后，记者深有感触地写道：“刘咏梅用她的下跪拷问着那个目击证人的良知和灵魂，也在拷问着我们整个社会。我们这个社会怎么了？那个目击证人，还不出来吗？”

文章在市民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人们都在谴责那个故意躲着不肯出来的目击证人。

这天晚上，刘咏梅跟往常一样，又跪在了路边。刚跪下不久，身上的手机响了。刘咏梅急切地揿下接听键。

电话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就是目击者。刘咏梅，你不要折磨自己了，可以吗？”

刘咏梅一字一句地说：“可以，只要你出来作证。”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没有回话。接着，“啪”地挂了线。

几天后，公安交警通知刘咏梅，由于一位女士的举报，肇事司机已经被拘留，将依法受到法律的惩处。

刘咏梅从心里感谢这位目击证人。可是，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她开始不肯出来指证肇事者呢？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一种强烈的好奇，使她想见到这位神秘的证人。

刘咏梅几次去交警分局询问，都被委婉地拒绝了。刘咏梅不死心，还是一趟一趟地跑。交警被她磨得没办法了：“好吧，我们征求一下那位女士的意见，你回去等消息吧。”

这天晚上，刘咏梅接到了那个女士的电话，约好了在一个叫海天酒吧的地方见面，为了便于辨认，女士说她手中会拿一张《城市晚报》。

晚上，刘咏梅如约来到海天酒吧，一眼就看见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女士，手里拿着一份《城市晚报》。

刘咏梅走过去，问：“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肯出来指证肇事司机？这到底是为什么？”“你确定一定要知道实情吗？”女士问。“我确定。”刘咏梅坚定地回答道。

女士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知道吗？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悄悄追求你的丈夫。他是个好人，对我的追求视若无睹。情人节那天，我打电话叫他陪我来这个酒吧喝咖啡，他说要回家陪你。我就威胁他说，如果他不来陪我，我就死给他看。最终他答应与我见最后一次面。那天，他因为给我买花来晚了，急着赶过来，过马路时正好被一个酒后驾驶的司机给撞了。那天我就坐在这里，看到了一切。”

“不可能，”刘咏梅根本不信，“你不是真正的目击证人。我丈夫手里的花是给我买的！那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女士说：“我就是目击证人，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就是我打电话报的110。你想想，你喜欢的是黄玫瑰，我喜欢的是紫玫瑰。那天，你丈夫手里拿的花是什么颜色？”

刘咏梅顿时觉得浑身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丈夫死的那天，手里紧握的那束花的确是紫玫瑰。

女士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可那花，是我要求，他才给我买的。”

（题图、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