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　诚

文学作品是讲真实的，文学作品的真实是艺术真实。艺术真实有历史真实，也有生活真实。历史真实是指作品所描写的那个特定历史环境的人文风貌，同时包括特定历史环境中人的思想、行为、感情跟现实社会的人的共性，不仅一个民族有其共性，不同民族之间也有他的共性。生活真实就是不同民族、古人和今人、这个人和那个人不同的行为规范，不同的生活准则。在评判一部历史小说的时候，生活真实也是历史真实的组成部分。通俗文学在这方面恰恰是不足的。

纯文学是文学发展的方向。自《红楼梦》问世以来，至今没有可与《红楼梦》比美的文学作品问世。但以故事为情节线索来推进人物性格发展的创作方法，一直为纯文学作家们所继承，并作为文学主流被文学理论家在研究、在提倡、在推广，大学讲台上所讲的文学，就是被作为文学主流的作家文学。但纯文学的存在是很艰难的。近些年来，纯文学作家之所以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创作原则，是因为国家花钱来为纯文学作家提供了一个发表作品的园地，由国家养着一批纯文学作家。国家养作家，花钱为作家提供发表作品的阵地，不是为保护纯文学的“纯”为目的的，而是基于文学是政治的工具这样一个理念出发的。那是在养着一批工具来为政治服务的。从多年的实践看，文学也确实起到过政治工具的作用，但也出现过不和谐的音符。近三十年来，纯文学作品曾出现过两次高潮，一次是伴随着思想解放而出现的“伤痕文学”，另一次则是纯文学在沉寂几年之后出现的那次“《废都》现象”。“伤痕文学”对文学的发展起到了一个“启蒙”作用，但它的政治作用远远大于文学价值。我们在回顾那次文学现象时，依然是从它的政治作用给予肯定的，而没有从它的艺术上做过更多的研究。在文笔上，那个时期的作品很粗糙，文风很浮躁，说它是纯文学，它仍然以叙述语言叙述故事为主，说它是通俗文学，却没有紧凑的故事情节。在很大程度上，作品倾注的作者的情感，触动了历次政治运动中被迫害、被株连、被压抑的读者心中最柔弱的部位、触动了读者心中的隐痛，因而在广大读者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文学的这种巨大的震憾作用，只限于那个特定的政治环境和特定的历史时代。当那个时代过去，人们心中的伤痕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抚平，人们心中的隐痛随时间逐渐消退的时候，再去回味那时候的作品时，不仅没有当时的那种震憾力，还感到那些作品是很平的，是很幼稚的，究其原因，是那个特殊的典型环境中，没能塑造出人物形象的典型性格来，作品中所写的是事而不是人。这是作品叙事的功力不够所造成的。“伤痕文学”的高潮来得太突然了，结束得太早了，作家们还没来得及重新审视自己的文笔，还没来得及重新找到切入生活的突破口时，那场纯文学高潮就过早地结束了。无论是从文学语言还是从人物的形象塑造或是从写作手法上，“伤痕文学”应归到“通俗文学”中去。

纯文学的第二次高潮是“《废都》现象”。“《废都》现象”是文坛沉寂几年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一种文学现象，当时对文坛的震憾不亚于第一次高潮。跟第一次高潮不同的是，第一次高潮是以中短篇为主，而第二次高潮则是以长篇为特色，“废都现象”不是《废都》一本书，而是跟《废都》同时出版的一批书。这是文坛在沉寂几年的时间里孕育出来的一批作品；第二点不同是第一次纯文学高潮无意中推动了当时的“思想解放”运动，它是“思想解放”的组成部分，有明显的政治色彩。而第二次纯文学高潮不仅没有配合当时的政治需要，反而跟政治主旋律有点儿不太和谐，但却适应了一定的社会思潮，因而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废都》反映了在改革大潮中人们找不到自我的一种浮躁的心理状态，作品难免也带出作者浮躁的心理，体现出作者浮躁的文风，但在叙事语言上，它比第一次纯文学高潮时的作品更成熟，文笔更细腻。《废都》通过庄之蝶为人打官司这个故事，展开了一个从官僚阶层到知识分子阶层，到社会最底层这样一个广阔社会生活面，一个包容了各阶层的社会众生相。作者对作品的把握准确在作品的笔墨不是描写打那场官司的过程，不是去辩论官司的是非，而是把官司作为一种情节发展的线索，描写了诸多跟官司有关和无关的人物形象，准确地把握了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不是大手笔，就很容易流入到对官司的叙述中去，流入到对故事的叙述中去，那将是一部通俗小说，也就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

自纯文学的第二次高潮过后，文坛浮躁的文风平静下来了。作家们开始以务实的态度调整自己观察生活的视角，在长篇的创作中脚踏实地地投入到艺术的探索中去了。虽然至今没有像“伤痕文学”和“废都现象”那种在社会上产生巨大影响的作品问世，但从作品的文笔和艺术的角度，比以前的作品都有了很大的进步。文学是给一部分有文学修养的人欣赏的，把文学做为政治的工具的提法不是很准确的，这种提法只注重它的时效而忽视了艺术的永恒。遵循这样的提法，永远也创作不出像《红楼梦》这样的作品来。没有社会影响不一定是坏现象，前两次的纯文学高潮都是在社会处于变革、人心浮动的情况下，人们把文学做为工具发泄情绪的。第一次高潮适应了思想解放的需要，真正做了一次工具，如一味强调它工具的作用，就会出现“废都现象”那种不和谐的音符。没有社会反响，是社会和谐的表现。文学是给一部分人消费的，全社会不用都去消费文学，都去消费文学，就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就会出现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废都现象”那样的不和谐音符。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由于人的文学修养不同，生活经历不同，对生活的感受不同，写出的作品的语言也有很大差异，但真正的纯文学永远是文学的方向，也是受读者喜爱的。纯文学之所以受到冷遇，是因为不够纯造成的。文学语言是作品成功与否的关键。作家不必考虑作品的短期效应，不必考虑作品的社会效果。静下心来，用细腻的文笔触及生活的每一个方面、触及人的心灵深处的每一个角落、触及人的潜意识的每一个层面，当人们回过头来审视文学的时候，才会显示其作品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