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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让人焦虑和疯狂

2006-08-10格陵拉斯

南方人物周刊 2006年19期
关键词:老谢盗贼三宝

格陵拉斯

包世宏的前列腺炎症——中年男人的欲望和焦虑

我们现在可以设想一下,一个约摸35岁的男人,出生在“文革”,曾经有一个当警察的梦想却事与愿违,警校毕业只能到市工艺品厂当保卫科长。尽管觉得委屈,他还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一个月守着600元钱的死工资,和同样不富裕的妻子守着一个家庭。

进入新世纪(理由:1.小军上厕所时唱“2002年的第一泡屎”;2.展厅的标语:解放思想、勤奋学习、善于思考、与时俱进),国营企业改革的余波让单位面临破产,八个月发不出工资,债主天天上门要钱。突然,单位在拆除厂房时意外发现一颗珍贵的翡翠,厂长因此策划了一个以翡翠为中心的工艺品展览,由于单位没钱投保,就让他来负责展览的全程保卫工作。于是,这个好人脸上的焦虑神色更加凝重了。

他就是影片主人公包世宏。一个现代社会中年男人的典型代表。

包世宏是一个好工人。他在单位本分守纪,恪守职责,对昂贵的翡翠从没打过主意,可以说是厂长唯一信赖的人。他坚守着现状和可能好转的生活希望,虽然“捡个烟屁股也捡不出个红塔山”,虽然展厅设置在一个寺庙的香堂里,“连门都关不拢”,四处都是盗贼可以进出的缺口。但他还是义不容辞地接受了看护翡翠的重任。

他和三宝在放置翡翠时,三宝说:(翡翠值)800万,刨了税我得中两次大奖啊!他却说:在我这里就值4800。三宝说:我给你8400,你把它给我嘛!包拍了三宝的脑袋:你娃儿鬼迷心窍。他简直就是单位的防盗门和保险柜。在看护过程中,他用尽心机防贼来偷,当他发现翡翠被掉包后如雷轰顶寝食难安,他对掉包嫌疑人、自己的得力助手三宝大打出手;当翡翠失而复得时他欣喜若狂。全单位只有他一个人把翡翠视若生命。后来,厂长老谢把翡翠和公司卖给房地产商冯董,全厂人都喜笑颜开地欢迎新生活的到来,只有他怒斥老谢的“出卖良心”、“出卖全厂上下老老少少”(三宝是出于义气帮他);也只有他守护着国企职工敬业精神的最后堡垒,保守而偏执地维护着国企的最后尊严,但日薄西山,他的守护注定是孤立无援的。

包世宏是一个老好人。人到中年,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伟大理想,除了随身系着的公安皮带表明内心仍存警察情结,曾经的梦想早已成空。他对爱人真情真心相待。他对朋友也重情重义,他怀疑是三宝掉包翡翠但拒绝报警,他考虑的是朋友及其家人的未来。他对外也不惹是生非。当他撞坏了四眼的宝马后,四眼骂他打他他都不还手,对八千元的索赔也没有讨价还价。他需要用玻璃杯拔火罐,对两个成天嗑瓜子发短信的旅店服务员的呵斥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很自信,刚开始他把所有的贼娃子都不放在眼里。从头至尾他所有的判断几乎都是错误的:他“兵不厌诈”设计的“高压有电”,挡不住小军黑皮的绝缘鞋的跨越;他“高灯下亮”却与盗贼相邻而居;他以为是“棒棒军”替贼望风错误地进行“敲山震虎”;厂长儿子谢小盟夸他“有你包哥罩到起神仙也拿不走”,便打开展柜被谢轻易掉包;三宝上京“兑奖”他以为是三宝把翡翠掉了包,后来不问青红皂白把三宝痛打一顿;他一直误以为麦克是四眼派来盯梢防止他欠5000元钱逃跑的;……

尽管屡屡犯错,他还是对自己的智商很自信,经常用自己所学的刑侦知识来判断形势。他瞧不起警察所谓的“文明执法”,说什么“包一包白灰往脸上一糊”,后来他在电梯里对付麦克就是这一招,也是他唯一成功的一招。可以这样说,包世宏对盗贼的胜利不是智商的胜利,也不是“专业”的胜利,而是敬业精神和执著的胜利。

包世宏所面对的一切困境,百川归海地聚焦于他的前列腺炎症。

影片第一个镜头呈现的就是他的生理困扰——他想尿尿不出来。年少警察梦想的破灭,人到中年工作压力的加大,生活来源的紧张,雪上加霜地遭遇撞车事故,承担全厂200多人的生计责任,这让包世宏感到更加的压抑,因此他的前列腺炎越发严重。用精神分析的理论来分析,包世宏的前列腺炎正是欲望压抑的后果,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这也是生于“文革”、青春开始于国企的现代中年男人的普遍心理特征。按照他说的《黄帝内经》云“五行相生,内火外治”,包世宏的内火太旺,即是外界生存压力造成。他曾经在码头边很突兀地在地上捡起一把宝剑(我们可以理解为此情此景是他内心的流露,而非实景),学着霸王的京剧腔调吼道:苍啷啷拔出宝剑,哗啦啦马踏连营——宝剑通常被看作生殖器的象征,这里就象征着包世宏内心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和释放,所以它压抑、焦虑、恐惧,在生理上的表现就是尿不出来。

影片多次呈现他尿不出来的苦恼。最初问医求治,回到单位开始拔火罐;他化解厂长父子的争斗后去上厕所时,听到厂长进厕所的脚步声便躲进大便坑位里,意外地听到谢小盟“诈骗父亲”的阴谋,他在厂长追打儿子时非常羡慕抽水马桶的顺畅,而苦于自己的堵塞;他用旅店的杯子拔火罐,遭到服务员怒斥“你有病啊”;当他发现自己看守的展厅变成盗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公共厕所”时,他在厕所里尿不出来,便愤怒地砸烂了坑道和水管,水管破裂而畅快地喷洒,他却痛苦地对着镜子大骂自己:尿都屙不出来,你个傻儿啊!

从影片开始,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愤怒,然后逐渐地释放,从大骂盗贼、打三宝、大闹公司转让会现场,他的“内火”得到慢慢的发泄。当他守护的单位变卖的事实无法扭转,当所有的盗贼尽数消灭,当他用“假”翡翠换得爱人的温暖依靠,当他抓捕国际大盗(此举无疑是他警察梦想破灭的最好回报)后,他在厕所里便一泻千里,体验到原来拉尿顺畅也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和快感。欲望一旦得到释放,内心的焦虑也随之化解。包世宏在最后解放了自己的尿道,也解放了自己。

老谢与冯董——国营企业的宿命与房地产商的贪婪本性

影片中的市工艺品厂是内地小型国营企业的一个代表。在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改制,实行了厂长责任制,政府脱了干系,工厂自负盈亏,自生自灭。挣扎了几年之后危机依然没有得到缓解。到了新世纪,市工艺品厂面临发不出工资、倒闭的困境。幸好厂房占着城市里一块好地皮,房地产商对此垂涎欲滴,通过举债、贷款等形式想骗取那块宝地。但是工艺品厂厂长老谢是块老姜,火烧眉毛之际工艺品厂又发现了一块价值昂贵的翡翠。

于是,翡翠成了挽救工艺品厂200多号人身家性命的救命稻草。老谢想通过“翡翠搭台,经济唱戏”来力挽狂澜。尽管展览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依靠包世宏这个镇厂活宝,老谢就放手一搏。很显然,通过翡翠增加与房地产商冯董的博弈砝码,老谢没有底气,因此,当冯董承诺出价850万购买厂里的翡翠并兼并市工艺品厂时,老谢在“吃掉”换成“合作”的招牌下欣然同意。

老谢除了答应冯董的要求无路可退,因为工艺品厂即便通过卖翡翠还债后,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和“200多张吃饭的嘴巴”,厂里像包世宏那样敬业的工人没有几个,工人天天上班在画画,维持秩序靠的也是三宝的拳头,三宝不请假离职去兑奖也没有人过问。作为一厂之长,让工厂“早死早投生”真是“做了一件善事”。让强势企业来“吃掉”自己,这是所有小型国营企业的宿命,也是它们改革必然的结局。

在近几年,由于某些地方政府的撑腰和金融资本的注入,中国的房地产畸形发达,几乎成为中国目前最暴利、最没有人性的泡沫行业。所以影片选择了由房地产商来“吃掉”老谢的这个小厂。其中我们看不到政府的力量,如果是在现实中,多半会是房地产商收买某些政府官员,由政府以所谓的城市规划需要的理由给工艺品厂压力,让房地产商不费吹灰之力地吞下地皮。影片设置了房地产商收买国际大盗的情节,企图让国际大盗偷走工艺品厂博弈的砝码,但没有成功,冯董的小生意花了大价钱。他在失败后气急败坏,杀死了被炒鱿鱼而威胁自己的助理四眼。四眼在被炒鱿鱼时对冯董说:“你做的事情我都晓得,坐八辈子牢都不够,你屁股上哪边有麻子我都晓得,你就安安心心坐在这里等警察吧。”一个房地产商发迹中的罪恶和贪婪本性在这句话中昭然若揭。

微言大义的时代寓言

本片从珠宝的保护与盗窃的对立之间,折射出中国当代经济生活中的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影片中的包世宏殚精竭虑、含心茹苦、带病工作,保护了翡翠,最后还是不敌厂长的幕后交易、暗箱操作,使翡翠拱手相让,轻飘飘地易手他人。

说明白一点,翡翠在影片中我们完全可以用来喻示国有资产流失这一中国转型期频发易见的症结。包世宏作为现有体制中的一分子,他恪尽职守,有效地堵截了任何伸向目标物的黑手,但他的努力,却败于上司的私下交易,一番辛苦,白白付之于流水,多少国有资产,未沦丧于贼手,却在觥筹交错之间落入冯董这样的衣冠楚楚的大盗腰包。当包世宏愤而向厂长痛加斥责的时候,我们感到,他面对的真正敌人,不是那些外来的贼们,而是可以视作家贼的上司。

《疯狂的石头》立足的社会层面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工厂,瞄准的故事发展空间也是一个门可罗雀的罗汉寺,但折射出的时代背景却可以放大到整个中国国土,导演在螺丝壳里做道场的功力,实在要让老天也要喟叹了。中国电影的希望,就蕴蓄在这种小处见大、切中时弊而又羞羞答答的努力中? (网民红警苏红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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