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鲲

阮籍以《咏怀诗》名世，一般提到他的《咏怀诗》，都是指其五言《咏怀诗》。如《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阮籍”条说：“……（阮籍）长于五言诗，代表作《咏怀诗》82首多抒写忧生伤时的苦闷，为后世传诵。……”但阮籍是否还写有四言《咏怀诗》，有多少首，知道的人就不太多了，因为建国后几部通行的文学史著作都不提这个问题，只有胡国瑞先生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中提到阮籍还有四言《咏怀诗》三首。《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阮籍”条说：“……其主要作品就是五言《咏怀诗》，此外还有四言《咏怀诗》，今存13首。……”另外质量较高的《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阮籍”一文（罗竹风撰写）说阮籍有《咏怀诗》八十五首，其中八十二首五言，另外三首没提，看来是指四言《咏怀诗》无疑。再就是《文献》第十九辑有一篇刘文忠谈阮籍四言《咏怀诗》的文章《关于阮籍的四言咏怀诗十三首》。这篇文章主要谈了历来关于阮籍四言《咏怀诗》的著录情况：清代康熙、雍正年间的藏书家钱曾在《读书敏求记》卷四中说：“阮嗣宗《咏怀》诗行世者唯五言诗八十首，朱子儋取家藏旧本刊于存余堂，多四言《咏怀》诗十三首，览者勿漫视之。”另外比钱曾稍晚的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七中，也曾提到阮籍有四言《咏怀诗》十三首。近人丁福保在编《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时，很想把阮籍的四言《咏怀诗》十三首编入集中，但未能如愿，因为他没有找到钱曾提到的朱子儋本，故在《全三国诗》卷五阮籍《咏怀诗》题序中不无惋惜地说：“余历访海上藏书家，都无朱子儋本，今所存四言诗，仅三首耳！海内藏书家其有以指示之。”一九二五年，黄节先生在清华学校执教时，将阮籍的八十二首《咏怀诗》全部注出，完成《阮步兵咏怀诗注》，作为清华学校的讲义出版。五年之后的一九三0年，黄节先生发现了崇祯丁丑（1637）潘璁序本《阮嗣宗集》二卷，有四言《咏怀诗》十三首，取而做注，完成《阮步兵咏怀诗注补编》，也作为清华学校的讲义出版。阮籍的四言《咏怀诗》在现存最早的明刊诸本中，有的付诸阙如，有的仅存二三首。如现存最早的明正德年间李梦阳序刊本《阮嗣宗诗》一卷，四言诗未录一首。明嘉靖二十二年癸卯（1543）陈德文序、范钦刻于宜春的《阮嗣宗集》二卷，上卷文，下卷诗，是现存的明刻诸本中最早的诗文合刊本。一九七八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阮籍集》，即以此为底本校点排印，下卷末仅收四言《咏怀诗》二首。该文是相信它们的真实性的，但读了刘文之后，却使人感到证据不够充分，对这十三首《咏怀诗》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因为有这样两个问题不能得到令人信服的说明：

一、如果阮籍四言《咏怀诗》是真实可信的，为什么本传没有记载？

《晋书·阮籍传》云：“籍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阮籍五言《咏怀诗》现存八十二首，与本传所说大体相合。如果说13首四言《咏怀诗》真是阮籍的作品，那么阮籍《咏怀诗》的总数就是九十余篇，与本传不合。刘文说对于阮籍的四言《咏怀诗》本传失载，没有记载不等于失载，说失载必须得有确切的根据才行，可是在刘文中我们却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根据。

徐公持在《阮籍与嵇康》（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中说：“阮籍既是诗人，也是散文家，还是赋作者。他的诗歌成就主要是《咏怀诗》八十二首。《晋书》本传说：‘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可见其篇数原来就是这些，至今基本上没有散失。”说得还是比较审慎的。

由于《阮籍集》原编散佚，文集中是否有四言《咏怀诗》、有多少首已不可知。现在能够看到的首次引录阮籍四言《咏怀诗》者，为唐代类书《艺文类聚》，该书卷二十六引二首，一为十二句，一为八句。其次为宋代类书《太平御览》，该书卷一引录《艺文类聚》所引二首之外的另外四句，无题。

那么唐宋类书所引阮籍四言《咏怀诗》，是否真实可信呢？刘文认为“由于宋代尚有十卷本的《阮籍集》（见《宋史·艺文志》），故唐宋类书所引的四言《咏怀诗》当是真实可靠的。”这个推论还是站得住脚的。因为类书都是摘引当时存世书籍的资料以类相从的，虽有摘抄时有不严格照抄原文的毛病，但还不至于凭空伪造杜撰。如果唐宋类书所引不完整的阮籍四言《咏怀诗》三首是当时尚存世的《阮籍集》中所没有的，那么人们马上就会发现其所引的阮籍四言《咏怀诗》是伪造的。另外这三首加上五言《咏怀诗》八十二首是八十五首，也合乎《晋书》本传八十余篇的说法。这也是胡国瑞先生《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和《中国历代文学家评传》中罗竹风先生撰写的《阮籍》一文认为阮籍的这三首四言《咏怀诗》是真实可信的原因所在。如果说宋代还有完整的《阮籍集》，那么唐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唐初修的《晋书·阮籍传》中却为什么没有关于阮籍四言《咏怀诗》的记载呢？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疑问。

二、明代以前的诗歌评论家，为什么没有提及阮籍的四言咏怀诗者？

历代诗话评论阮籍《咏怀诗》的：?

《诗品》:……阮籍《咏怀》，……斯五言之警策者也。所以谓篇章之珠泽，文采之邓林。

（《总论》）……其源出于《小雅》，无雕虫之功。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颜延年注解，怯言其志。

《竹庄诗话》：《文选》注云：“阮籍属文，初不苦思，率尔便成。作陈留八十余篇，此独取十七首《咏怀》者，谓人情怀。籍于魏末晋文之代，常虑祸患及己，故有此诗。多刺时人无故旧之情，逐势力而已。观其体趣，实谓幽深，非大作者，不能探测之。”（卷三）秦少游云：“陶潜、阮籍之诗，长于冲淡。”（卷五）

《沧浪诗话》：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诗评》）

《岁寒堂诗话》：“阮嗣宗诗，专以意胜。”

清王文濡《历代诗评注读本》：“阮籍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但非一时所作，有说破者，有不说破者，忽哀忽乐，叔（加单立人）诡不羁，十九首后，复有此种笔墨，文章一转关也。”

其他如《石林诗话》、《彦周诗话》、《珊瑚钩诗话》等或只提到阮籍其人而不及其诗或只泛泛提到阮籍之诗，均语焉不详，未有提到其有四言《咏怀诗》者。

这些诗话有的是唐宋以前的，也有唐宋及唐宋以后的。唐宋以后的因为《阮籍集》已散失，没有见到过当然也不会提到其四言《咏怀诗》，这是正常的。可是唐宋以前及唐宋时期的诗话为什么也没有提到阮籍四言《咏怀诗》呢？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阮籍集》中压根就没有四言《咏怀诗》或者只有唐宋类书引了片断的三首四言《咏怀诗》。

阮籍四言《咏怀诗》唐宋类书所引三首尽管不完整，但因当时还存世有未散失的《阮籍集》，所以这三首可以基本上认定是真实可信的。但另外的十首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它们的作者又是谁？阮籍四言《咏怀诗》的真伪问题在以上两个问题没有新的材料之前，没有得到合理的解答之前，还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还是以存疑为好。

（高 鲲，黑龙江省教育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