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超

见妻子那么高兴地张罗着去吃年饭，章云泽心里就不快活。“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呢？”妻子皱着眉头，又一次催促。“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他的口气里明显地有一种抵触情绪。抵触谁呢？抵触过年？还是抵触吃年饭？抑或抵触隐藏在吃年饭里的某种让他不舒服的东西？

妻子和孩子都換上了新衣服，只有他，仍然穿着一身斯斯文文的旧衣服。云泽是个文化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都是斯斯文文的。原来，妻子也是挺喜欢他的这种斯文样的，可是现在，她却希望他穿上那套新买的西服——那会显得气派些。她觉得现在的妹夫，看起来就挺气派的。男人嘛，还是要气派些好。男人太斯文了，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这年头，气派的男人，才会给人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所以不论云泽说什么，她还是让他把西服换上了。

年饭是在一个大酒店里吃的。妻子已经多次说过了，这餐年饭，是她妹夫按5000元的标准订的。吃档次如此之高的年饭，自然让岳父岳母很有面子，因此两个老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着笑容。他们的那个订下这桌年饭的二女婿鹏程呢，更是满面红光，不住地作出很优雅的手势对大家说：“吃呀，吃呀，大家吃得高兴，我才高兴呀。”还不时微笑地望着云泽，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尽管桌子很大，但服务员穿梭般端上来的菜，还是很快就层层叠叠地摆得摞起来了。正当大家已经差不多吃饱的时候，服务员给每个人面前摆上了一小碗鱼翅。桌上的气氛哄地一声就达到了高潮。“吃呀吃呀，别看这小小一碗，它可是值好几百块钱呢。”鹏程的妻子笑嘻嘻地望着大家说。云泽的妻子则说：“呵，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名贵的东西呢！”云泽立刻不快地盯了她一眼。他已经憋了好几个小时了。这个年饭，让他吃得太痛苦了。现在妻子竟然说出这种讨好妹夫的话来，他的心里立刻像有刀在剜一样。他不由得用眼睛剜了妻子一下。

妻子却没注意到，她注意到的是大家都在有滋有味地品尝鱼翅的时候，云泽却把面前的那碗鱼翅推在了一边，正在看着手里的一本杂志。“吃呀，吃呀，趁热吃呀。”她对他说。他却说：“我觉得这东西没有什么好吃的。”说得两个老人同时抬起了头。岳母说：“吃吧吃吧，这可是大补呢，你熬夜写文章的人，更是得好好补补呢。”云泽却笑一笑说：“我觉得它的营养，还不如一碗面条的营养多。”

这话就说得鹏程的妻子不高兴了，她冷笑一下说：“谁叫人家姐夫是文化人呢，人家只需要吃点杂志上的精神营养就行了。”这时，云泽的妻子就把嘴附在他的耳边说：“你要是不吃，妹夫会很难堪的。”云泽就说：“哪个还想吃鱼翅的？”几个孩子立刻抢着说：“我想，我想。”云泽的妻子忙笑着说：“他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和别人不一样。”然后又说：“这碗鱼翅，我给云泽带回家去。”鹏程呢，故意一直跟岳父说着什么，装出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回到家，妻子就跟云泽吵开了。说他太不像话了，太不顾全大局了，太扫大家的兴了。没想到一向说话斯文的云泽一听这话，竟然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什么东西！刚刚钻墙打洞地花钱买来一个官，就敢用公款如此摆阔气！狗娘养的竟然在老子面前来这一套，真是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这种东西，老子就是要败败他的兴！”一番话气得妻子目瞪口呆，竟然猛地把她带回来的那碗鱼翅，重重地扣在了云泽的脸上。

那时候，他还在继续骂，他的嘴也正张开着，所以妻子扣在他脸上的鱼翅，有些是恰好扣进了他的嘴里的。他这才尝到了鱼翅的味道，一种咸咸的味道，像从他的眼睛里，缓缓流下来的泪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