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又平

2006年6月2日，美国《华盛顿邮报》刊出一篇发自台北的报道，标题是Taiwans President Is on Shaky Ground，《华盛顿邮报》使用“岌岌可危”来形容陈水扁当前的政治困境。报道认为，至目前为止一连串涉及陈水扁、吴淑珍、赵建铭及身边亲信的各种贪腐丑闻，已经使陈水扁成为政治上的跛鸭。来自民间的种种质疑不但已经重创其领导威信，甚至于连陈水扁是否能够顺利完成剩余不到两年的任期都不无疑问。台湾似乎已经提早进入了“后陈水扁时代”。

阿扁女婿赵建铭被收押禁见后，陈水扁感于政治氛围极为不利，因此，在5月31日晚间发表声明，宣布下放权力，将台湾内政全部交由苏贞昌负责，他并表示会“深自反省与检讨”。6月的第一个礼拜，台湾政坛却一连串地出现“骨牌式的连锁爆料”，民意代表邱毅及多名台湾电视名嘴纷纷提供数据直指陈水扁家人牵涉的多种弊案，过程中台湾民众所看到的吴淑珍、赵建铭等人奢靡的生活方式，着实令寻常老百姓瞠目结舌。据称，光是吴淑珍借用人头账号租用的国泰金融集团的顶级银行保险箱，年租金就高达台币100多万元。爆料者指出，在这一个号称有十几平方米的保险箱里据传塞满了各种古董、字画、现金、珠宝、名表甚至名贵兰花。虽然许多的指控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但是，民进党执政后，苦于经济不景气的台湾民众透过媒体，看到阿扁家人如此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禁大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指出，台湾方面有关陈水扁亲信和家人贪污敛财的传闻由来已久，但一直没有真凭实据。2005年的高雄捷运事件所引发的一连串揭弊爆料以及陈水扁身边重臣陈哲男因涉及弊案被收押，再加上2006年5月底，陈水扁女婿赵建铭因为涉及台开案内线交易而遭收押禁见等一连串丑闻如雪崩般迎头罩下，使得陈水扁长期以来所标榜的“清廉、勤政、爱台湾”的形象彻底破灭。

罢免与倒阁之间的政治算计

最近台湾地区的多项民意调查指出陈水扁的支持率已不到20%，罢免陈水扁的呼声由弱转强。阿扁家族的丑闻东窗事发后，短短两周之内，赞成罢免陈水扁的台湾民众比例，由33%激增至48%。民意调查专家普遍认为此一民意走向恐怕会持续恶化，陈水扁此刻正面对他执政以来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机。

虽然民意的走向急转直下，在野的泛蓝阵营里对于是否发动罢免、弹劾或是动员群众走上街头示威抗议却是犹豫再三、众说纷纭。

台湾的在野政党中，亲民党的宋楚瑜率先点火，强硬主张发动罢免陈水扁，并且号召民众走上街头在凯达格兰大道上与数万名台湾同胞呛声要求阿扁下台。国民党的马英九主席，虽然一度对鹰派做法持保留态度，面对泛蓝群众的强烈期许，马英九也在6月3日公开要求陈水扁自动辞职下台。甚至，台联的精神领袖李登辉都趁机浑水摸鱼、落井下石，在6月初的公开演讲中指出“台湾之子”并非只有一人，台湾领导人若做不好就该换掉。民进党内四大天王更是各怀鬼胎，苏贞昌、游锡隐然结盟；谢长廷则是借机背后插刀，他公开指出若是凯达格兰大道上每天持续有数千民众示威，政府势必垮台。但是，最暧昧的角色当属“3•19枪击案”中原来被怀疑是当作牺牲品的吕秀莲，她从5月底以来动作不断，接受台湾各家媒体专访，公开指出自己与吴淑珍“不熟”，并无私交。吕秀莲除了主张民进党要“自清”外，还对国民党的王金平频送秋波、示好结盟。6月初，吕秀莲更公开举行记者会，向独派表态，强调她的本土意识坚定不移，巧妙地与陈水扁割袍断义、划清界线。

就事论事，罢免耗时耗力，政治门坎过高，但不失为泛蓝阵营凝聚民气的指标性政治动作。发动弹劾，则是一个需要明确司法证据的法律行为，在司法检调单位仍为民进党掌控的情况之下，要想过关斩将恐非易事。在这种情况下，由名嘴李敖大师为首的泛蓝人士所提出的倒阁案，倒不失为一步高招。因为罢免需时9个月，倒阁则可以让民进党分崩离析，如果陈水扁决定解散立法院，泛蓝阵营应该可以囊括2/3的席次，接着便可顺利罢免陈水扁，这就是用“倒阁的方式达到罢免的目的”。但是，不论是罢免还是倒阁，都必须经过精准计算之后才能利刃出鞘，以免陈水扁在混乱中金蝉脱壳。

台湾政治发展的幸还是不幸？

在这一连串令人痛心疾首的政治漩涡里，出现了一些令人不禁莞尔一笑的八卦说法及无厘头现象。台湾民间盛传2004年两颗子弹的世纪奇案之后，就有许多精通命理的人士大胆预言台湾将在2006年出现“女性领导人”，而“陈水扁最终将无法完成4年任期，惨淡夭折”。中国人相信命理之说，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在过去两年中，的确有不少坊间八卦媒体大肆炒作吕秀莲的祖坟风水以及帝王将相之命格，据传吕秀莲本人也相当程度地采信这些市井传言。

另一方面，赵玉柱、赵建铭父子弊案爆发之后，台湾互联网上就出现了以赵建铭在监狱中编号“2260”为标志的T恤、台北看守所为他“遮雨的小黄伞”、还有赵玉柱躲避媒体时遮脸的“圆点毛巾”，都在台湾网络上变成抢手热卖的商品。而赵建铭在政商勾结的台开案中所光顾的“本料理店”与“牛排馆”也成为台湾民众心目中的热门餐厅。赵建铭所使用的“万宝龙名笔”以及“瑞士名表”业绩也随案情升高而看涨。更讽刺的是媒体纷纷以“现代陈世美”与“现代和”等称谓来描述赵家父子。

面对陈水扁家族及亲信的堕落贪婪以及民进党的沉沦腐化，台湾民众的心情其实是五味杂陈。蓝营的支持者痛心疾首，中间选民感到无奈失落、绿营支持者则是欲哭无泪，哪怕是台独基本教义派都怒火中烧。其实，台湾此刻的民心是高度浮动的，充满着失望、无奈以及随之而来的冷漠。

一名民进党党工公开在报上指出，当年民进党中央党部挂着一幅“清廉、勤政、爱乡土”的匾牌自勉；然而，今天的民进党在陈水扁的领导下却变成了“贪腐、卡位、炒地皮”！一个缺反省能力的政党哪里还有资格领导台湾？

笔者的学生指出这两年来台湾的大学校园中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公开承认自己是扁迷。2000年时民进党在校园掀起的流行风潮，如今早已荡然无存；过去对阿扁还心存幻想的大学生，如今也羞于启齿。想当年，阿扁在年轻学子之间还高喊着“有梦最美、希望相随”呢！而今，台湾人却是落得“有梦最美、失望相随”！

如果过去几年陈水扁执政的“正当性”是来自于台湾民意的认同，如今日益高涨的民调数字却也形成陈水扁必须下台的社会共识。换言之，陈水扁已经丧失了作为台湾领导人的正当性。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莫此为甚。

赵建铭被法官裁定收押后步上囚车移送看守所，台湾民众竟然沿途燃放鞭炮，其实已不难看出民心向背。台北看守所前一名台湾民众竖起的木牌上写着“你集资炒股票、我集资买鞭炮”。由这些举动观察，可知台湾的汹涌民意已经快要到达爆发的临界点。换一个角度观察，类似场景若是在韩国、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乌克兰等诸多国家中出现，愤怒的民众早已群聚街头，包围领导人住所，甚至启动社会革命推翻贪腐政权。相较之下，台湾同胞的善良与包容心竟然是陈水扁至今尚能苟延残喘的主要原因。

虽然台湾民众尚未揭竿起义推翻陈水扁及民进党统治，但是陈水扁家族及其亲信的贪腐加上民进党的施政无能，使得当前的政治危机呈现一种过去台湾政治中不易看到的特质—— 也就是民众对“清廉的要求”、对“道德诚信的期许”以及对“是非公义的坚持”，已经超越了台湾政治中传统的“蓝绿”、“省籍”、“统独”的对立区隔。甚至有精神科医生指出近日医院里出现了不少不分蓝绿支持者都可能罹患的“赵建铭症候群”，台湾民众对于陈水扁集团所造成的乱象无不忧心忡忡、同病相怜。陈水扁的下场究竟如何？我们没有历史的水晶球预知未来。但是，这一连串比“美国水门案件”还要龌龊不堪的“扁门案”对台湾政治文化的冲击势必留下深刻的痕迹。最起码的效应，就是让台湾的选民对于领导人的诚信以及政治贞操不再视为理所当然。

陈水扁个人及其家族的贪腐对台湾政治发展的影响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尚待观察。但是，台湾的民意潮流已经开始转向，时代在变化，哪怕是少数深绿群众对于台独政客的伪善面孔所残留的些许梦想也开始幻灭。台湾政坛的“后扁时代”已经悄然揭开序幕，吾人不妨拭目以待。

（作者为台北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