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富

市场经济是一种不断扩展的人类合作秩序，但在历史上，这一合作秩序曾被一些未知的因素牵制，长期被困在一种与世隔绝的“钟罩”之内而无法扩展。是什么因素制约着人类合作秩序的扩展?这一问题曾被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德·布罗代尔视为一个没有解开的历史之谜，这种停滞并封闭的经济状态则被称为“布罗代尔钟罩”。

在被这一问题深深吸引的经济学家当中，秘鲁经济学家德·索托是一位执著的身体力行的求解者。德·索托曾长期为亚洲和拉丁美洲的贫困国家制定和推行资本形成计划。在发展中国家的经历使德·索托对“布罗代尔钟罩”有更切身的感受，也使他的发现与众不同。用作者的话说：“我们合起书本、睁大眼睛。而我们的发现让我们惊讶不已。”《资本的秘密》就记录了使他惊讶不已的发现。

在发展中国家广泛存在的二元经济结构背后，德·索托发现，制度分割是导致这些国家经济停滞不前的根源。在制度分割的条件下，比较穷人和富人的资产存量是没有意义的，关键要看他们手中的资产是如何运作，他们从法律制度中获得了怎样的支持和服务。但在发展中国家，正规的法律制度往往只对特权阶层开放，广大的穷人却无法从这些制度中受益。

对特权阶层来说，他们的土地、房屋和其他不动产能够轻易获得正式的产权证书。有了这些证书和文件，资产就能够用作贷款的抵押物，从而成为资产所有者开办新企业的可靠的资金来源。这些文件作为联系资产所有者的信用历史的纽带，它们可以用作偿还债务和纳税的记账凭证：还能够用于发行有价证券的基础，这些有价证券发行后还能在二级市场上再贴现和销售。通过这些操作，特权阶层能够不断地为资产注入活力，并带来滚滚财富。

但是，广大的贫民阶层却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资产常常得不到正式文件的表述。他们有房屋，但没有所有权凭证：他们有产出，但没有契约；他们有企业，但没有法人地位。他们拥有几乎所有的西方技术产物，但就是无法进入国家所提供的正规的产权制度。由于这些资产缺乏正规的法律文件，它们便失去了增值的属性，它们不能在人们所处的互相了解和信任的地域范围之外进行交易，也不能用作申请贷款的抵押品，因此，這些资产是僵化和呆滞的，它们无法成为新增财富的来源。

在这种制度下，贫穷和富裕自我复制，初始的贫富格局不断被制度固化和加强。

对于长期实行城乡分割政策的中国来说，德·索托的发现意义重大。“三农”问题归根到底是城乡分割的产物，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途径是要消除制度分割，建立一个覆盖全国的统一的制度框架。如果中国农民还像几千年来所做的那样，只能把所种的玉米一担一担地拉到市场来出售，而城市特权经营者却可以运用标准合同在粮食交易所里组织起巨额的期货交易，那么任凭我们怎样鼓动解决“三农”问题，都只是在为农民画充饥之饼。

(作者为南开大学经济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