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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新娘

2005-07-13

长江文艺 2005年11期
关键词:韩文彩霞兰兰

诸 山 陈 仪

我终于有了亲近女人或者说结婚的念头。

如果哪个敢对我说不行,我一定会跟他急。就像在我还不想结婚的时候谁要是劝我结婚我会跟他急一样。

想想看吧,现在是人不是人的,胳膊里都挽着一个扭捏作态的女子在大街上晃来晃去,我问你看了究竟急不急。但是我不急。我急什么呀,他们胳膊里挽的都是些三流角色,像我这样品位高雅之人看了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但是差不多6个月以来,隔壁长头发韩文强到了晚上就要和他那个相好的合谋刺激我,主要是那女的,弄出那一串串断断续续的呻吟,怎么说好呢,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死,如笙似笛,在空旷而寂寞的楼道上嘹亮地奏响、冲击、弥漫。

我内中暗暗把她称为“小公共”,可是脑袋一偏又禁不住想起她那可人的模样儿。

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死。

文联除了有宿舍,还有一幢家属楼,成了家而编制又在文联的人住家属楼,单身者就住在与办公室连成一体的文联宿舍,因为只有我和长头发韩文强两个人住,基本没人关心,故年久失修,以至于墙壁的泥皮脱落,隔音性能极差。我和韩文强所住的是状况最好的两个房间。之所以只有我和韩文强住在偌大的文联宿舍里,是因为我俩是文联硕果仅存的两个年轻人。这里曾经有不下一打同我们一样的年轻人。其他人都干吗去了?跑了。跑到哪儿去了?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都是比文联更实惠的去处。

文联是一匹苟延残喘的骆驼,等待文化的沙漠为它举行世纪末的葬礼,韩文强这么说。韩文强还说,在文联被企业家实行定向爆破之前他暂不离开文联,什么时候要炸呢就捎带上他,他要与这宿舍同呼吸、共命运。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文联工作人员对他这番表白皆信疑参半,而且依我看其中怀疑的成分还要大一些,因为谁也看不出韩文强对文联的工作有多么热爱,他要“借文联之腹生自己之子”,这是肯定的。

早晨,长头发韩文强那小子是迟迟不露头的,只有那“小公共”披了件透明或半透明的睡衣,在我必须经过的洗手间里晃着白得刺眼的一截胳膊哗哗啦啦地洗漱,对我又是一个莫大的刺激。那若隐若现的内裤边痕和米黄色的胸罩在我眼中猎猎如旗,散发着诱人的体温和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我在心里歇斯底里地诅咒韩文强,巴不得他立马死掉,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他此番弄来的这个女人的确非同一般。坦白地说,我对她有了某种感觉。我端着脸盆毛巾牙刷进去,正赶上她往外走,我立刻作出后退的姿态以示礼让,她则冲我会意地笑笑,美丽的下巴颏儿圆润如玉,香香的,香而不腻,我还恍然梦中,她已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飘了过去。当飘进韩文强宿舍的一刹那,响起的带门声像一把双刃蒙古刀,简直要把我的心给豁成条儿碎成片儿了。

我只好抓起浸透水的毛巾捂上脸,然后让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韩文强,虽然头发长得扎眼(我觉得他的长头发叫人恶心),这小子对付女人的本事却厉害得出奇。他看好的女人,几乎没有不被上手的。我亲眼见过他在市郊一间练歌房把一个生动丰腴的女人哄得像只乖乖猫,围着他团团转,而这一切只不过用了个把钟头。我还没来得及注意他下面还要玩什么鬼花招,就看见那女人跟着他钻进一辆酱红色的士一溜烟而去了。当然,他与他的女人的相处要比与他们的相识长得多,也就是说往往要超过一两个月,不过也有持续了三五天就拜拜的,但很少有维持到半年的情况。所以现在这个与他同居快达半年了的女人,自然而然就引起了我的兴趣。实际上韩文强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再在晚上披星戴月地外出,相反,他常常在晚上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半宿半夜地熬,虽然他早就放声要搞一个什么大部头的著作出来(至今尚未杀青),但依我的经验,他晚上一般是不写东西的,他是在忙另外的事情。而且凭我的直觉,这“小公共”不是韩文强从一般的练歌房之类的地方搞来的。

她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不然是不会令韩文强这小子这么依恋的。

上午到了办公室,别人都还没有来,这是常例。我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我按照常例把热水器的开关打开,拖了地,将昨天的报纸一一上了架,然后开始看稿子。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耐心特不好,一会儿就烦了,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艺儿,全是胡诌。难怪长头发韩文强不愿编小说,扯东扯西,神秘兮兮地不着边际,连让人看进去的兴致都没有,还指望能打动读者,狗屁!还不如想想韩文强的女人呢。

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韩文强的“小公共”,感到有点口渴,便起来凑到热水器上灌了一杯开水。我端着这杯水在办公室毫无意义地走了几个来回,最后走到韩文强的电脑前,发现他的电脑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两行字母,旁边还记着一个奇怪的号码:05-3333—7723。这是什么意思呢?电话号码么?不像。那两行字母是:——HYZX,——HWQ。我的机智使我立刻翻译出“HWQ”三个字母就是韩文强名字的汉语拼音缩写,那么,“HYZX”和“05—3333—7723”呢?这应该是他登陆某个网站的名称和密码,一定是这样。

好小子,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不可告人的鬼把戏,或者通过什么把戏搞到了“小公共”这样鲜亮的女人的。

我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上网查询。

哒哒哒,天哪,我终于明白:韩文强的“HYZX”是国内一个赫赫有名的婚介网——婚姻在线!

看看那上面怎么说吧:

“婚姻在线,收费300元,服务终身”!

OK,感谢韩文强,我现在不用亲自交费就在“婚姻在线”登陆了。

那么,现在就来多少谈一点我本人的情况,这么做只是便于说明我即将在稍后提及的一些事情。我自己的情况简介如下:

年龄:37;

民族:汉;

籍贯: 山东(烟台);

学历:硕士(大学为英语专业,硕士为中古文学史);

职业:文学工作者;

婚姻状况:独身;

健康状况:良好。

备注:渴望真诚爱情,渴望温柔,渴望燃烧。

有了长头发韩文强的密码,我顺利地享受到“婚姻在线”的完美服务,顺利地与以下三位女士建立了联系,她们是:邓筠、楚迪和海丽。来来去去几通E—mail之后,我和她们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网络是一个虚拟世界,这个虚拟世界使彼此交往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都不可能给对方构成一种本质上的伤害,因而这种方式首先是安全的。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呀,—切随缘吧。让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选择自由吧。如果彼此皆有进一步了解的愿望,并且能够真诚相待,假以时日,就会淡出这个虚拟的世界而走到一起。

她们几位,从北而南,邓筠是沈阳的,楚迪是上海的(她是中原某油田派往驻上海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因此实际上应算作中原某油田的人),海丽是长沙的。我把自己的简介做成上面的样式,然后分别给她们发了E—mail,告诉了自己的电子信箱,不久就得到了回应。我的心绪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真正摆脱了“小公共”带给我的烦恼,用一句流行的歌词来形容,就是“我的心儿呀在歌唱哩哩哇乌哇”!

海丽是第一个来信的。她在信中首先说互联网真是奇妙呀,然后像作詩—样写道:

我叫海丽(也叫兰兰)

今年27岁

是一个中学语文教师

大专毕业

虽然我的学历没有你的高

但我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

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得到你的帮助

期待你的来信

唔,很好,海丽或者兰兰。本先生不要你的学历,甚至也不要你的诗,只要你的温柔,我想。只是,为什么要有两个名字呢?将来若是终成眷属了是唤你海丽好呢还是唤你兰兰好呢?我在回信中暂没提这个问题,而先对她的诗人气质赞美了一通。

第二封信是邓筠来的。她在来信中只简单地说自己是一个事业单位的财经管理人员,说自己的外型酷似何静,大约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自己的歌也唱得不错,总之是兴趣高雅、爱好广泛,愿意与我认识和做朋友,愿意听到我声音,因此希望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何静,我当然求之不得了——我是如此迷恋、如此陶醉于她那“北大荒”的味道!哪怕酷似何静,也是我的福分哪!因此毫不犹豫地满足了她的要求。

楚迪是最后一个来信的。她的信比较长,至少有3000多字,看得出她是极为认真的。但读完此信我的小脑袋又大又木,四肢也连带着有些酸痛,感觉这楚迪好像不是在谈朋友,倒像是在谈哲学。比如:

我很疲惫,是的,疲惫不堪,我是如此一个疲惫不堪的女人,在看不见前途的荒野伴随那四季孤独地行走。体会一下那无声无垠的死寂吧!灵魂游荡,永远落寞的游荡,没有温暖,没有问候,好似经过一扇扇紧闭的窗口,与那寒风共舞……

又比如:

开杰,那是你么?你真的来了么?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等你?你是不是我一直都在等的那个人?很小的时候读过一本书,那里有两个相距遥远而又不曾谋面的人,当然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但命运把他们牵引到了一起,命运指引他们前进。这难道不是在说我和你么?或者,你和我在复述这个美丽的故事?我好担心,好害怕,你看,我的手在颤抖。

可是,我怎么也感觉不到她的手在颤抖。我只能感觉到这个唤作楚迪的女人大约有点神经质。我差不多正准备要放弃这个楚迪,以后也不再与她联系了,没想到她接着给我发来一帧数码照片,打开以后,立刻灿烂了整个荧屏。一位身著牛仔裙的娇美姑娘,背景衬着翠绿的玉兰树,亭亭玉立,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突然失去了主张。

我与韩文强吵了一架。这是必然的。因为他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他,矛盾就会与日俱增,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只有用吵架来解决,否则就不能在同一个单位继续呆下去。吵架不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若真到了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地步是无须吵架的。这是我的观点,我想也是长头发的观点,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这两个单身男人的眼眸里就都充满了对吵架的渴望。因此我们都期待着吵架。真是好极了。

这一期他做值班编辑,心不在焉,误把上期的版样拿来付印,大样出来之后才傻了眼。这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故,要是给捅到文联领导那儿去,他对文联再怎么有感情文联恐怕也只能炒了他。八九点钟,我正在办公室里上网,门一下子开了,他左手攒一把杂志大样,右手攥一叠从PS版上揭下来的硫酸纸,像个醉汉一样冲了进来:

“开杰,不知咋整的,我把上期的文章又重印了一遍,明天上午主编就得要样刊,这下可砸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竭力掩饰内心的幸灾乐祸。这小子仗着自己笔头子比我快,头发比我长(当然他的女人也比我多啦),平常可是狂妄得狠,趾高气扬的,从不主动跟我搭腔。老天有眼呀,这小子也该出点事了,我想。

“真他妈的出鬼了!开杰,好在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一人做事—人当,自己掏他妈的制版费就是了,自认倒霉啦。我这就去印刷厂请他们加班,明天上午可能要回来得晚一些,你帮忙打个掩护吧!”

这长头发话说得如此轻巧,实际上他心里明白这个事故的严重性,这叫什么?玩忽职守!如果我拒绝为他打掩护,到时候恐怕难免有他的好戏看呢。为了不做那可怜的鱿鱼,他真的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单凭这一点,本人就应该理直气壮地使用他的“婚姻在线”密码。

韩文强走后,我继续上我的网,分别给海丽或者兰兰、邓筠和楚迪发E—mail,专心致志,全力以赴,根本没在意自己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网上征婚,那是不可靠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轻说。猛—回头, 看见了她——是“小公共”!

“我敲门,你没听见,门又没关严,我就进来了。你不会介意吧?”她说。

“哦,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来了,好,欢迎,欢迎。”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叫雷彩霞,你叫开杰,是吧?”

“是的。韩文强告诉你的?”

“唔。咱们常见面,早就想与你认识了。别轻易相信她们,网上是找不到爱情的,它是个虚幻的世界。”

“你和韩文强是通过网上认识的,是么?”

“可是韩文强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男人。”雷彩霞压低了声音说。“他用语言打动了我,而我天生有崇拜作家的毛病,至今不改。他说要我帮他整理一部长篇小说,帮他打打字,我就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

“唉……不谈这个了。开杰,我觉得你是一个好男人,喔,你能帮忙劝劝他跟我结婚么?”

过了两三天,我找了个机会在下班之后留住长头发韩文强,把“小公共”,——不,把雷彩霞的意思跟他转达了。当然丝毫没有透露我与雷彩霞私下里有过一次谈话的事实。我只是对他说你不能就这样把人家—个大姑娘绑在自己身边虚度日月,你应该同她结婚。他几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长头发那么一甩,用两根手指点着我的鼻梁像什么受惊的野兽一样大声咆哮:

“你以为你是谁呀开杰先生?也配来教训我!我自己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我鄙夷地盯着他,用力把他那两根讨厌的手指劈到一边去,故意用了平静的语调说:“可是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多少应该干点人事儿,免得让人觉得文联这个地方养种马。”

“你小子敢骂人!”

“我只是骂种马。”

“谁是种马?”

“种马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韩文强和雷彩霞闹翻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是拜拜的时候了,不然就不是韩文强的做派。

先是早晨看见雷彩霞眼圈儿红红,在洗手间里偷偷抹眼泪儿。直把个怜香惜玉的我吓了—大跳。

这几天我本来相当轻松,可以说简直是有点儿高兴,因为我可以从那三个女人当中好好地挑选出一个作为未婚妻来培养,而且自信这过程大约不会太长。我看不惯韩文强,是因为我至少有一点儿要比他好一千倍,那就是我虽然也爱女人,但是我不会像他那样对待女人,那不是个办法儿。咱也算是胸有点墨之文化人,而且在一个叫做文联的地方占着一个位置,编刊物、写文章,应该算是一方圣地了,因此就应该尊重女人,而不是简单地把女人视为可以像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的性伙伴儿。韩文强好像说他这样做是因为她们对他不是真心的。这就更奇怪了,苍天在上,难道你对人家用过一点点儿真心么?你怎么可以指望别人对你真诚,而你对别人不真诚呢!所以我的心绪虽然暂时离开了雷彩霞,内心里仍然希望她早日与韩文强拜拜,也许这是她唯一明智的选择。现在面对雷彩霞的泪水,我张惶无措,忘记自己进来干什么了,就那么呆呆地戳在那兒,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注意到我,多少有些尴尬,没有像以前那样冲我点头或微笑,头一低,从我身旁闪了过去。

接着就是晚上,准确地说,是夜里,发生了战争。

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雷彩霞夜里那令人心碎的呻吟声了。说实话,这对我多少有些不太习惯。我不习惯他们如此安静。这安静令我不安。我的夜晚因此漫长起来。我要睡过去的时候隔壁传来某种异样的响动。是一件物体撞在另—件物体之上的声音。不规则,但很激烈。而这声音千真万确是从隔壁长头发韩文强那儿传过来的。我混沌的大脑迅速被激活,每个细胞都在拼命翻译这种声音的含义,不久便发现这是不言而喻的:是他们在打架。渐渐传来韩文强的恶骂和雷彩霞的抽泣声,然后骂声和抽泣声愈来愈大、愈来愈高。雷彩霞的抽泣变成了号啕的时候我去捶韩文强的门,门倒是开了,没想到这狗日的像对付一件破家具那样,把雷彩霞给扔了出来。

“你要,送给你好了!我不稀罕!早就看出你对这个贱货没安好心了!”门里头恶狠狠地叫道。

雷彩霞无助地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海丽或者兰兰的电子信箱有个怪名字:gggg0000@371.net。像个什么工程代号似的。联想到她拥有两个名字,就越发让人感觉怪怪的。前面已经交代过我对她的诗人气质大加赞赏,没想到这居然招致她的不快。她在给我回信中特别就此事予以澄清,她说:

我只不过是多揿了几下回车而已

怎么就算有詩人气质了

如果这样

做诗人岂不也太容易了

难道你们这些作家就是这样作诗的么

难道你的简介也是诗么

真是咄咄逼人,寸土不让。好厉害,不愧是湘妹子。看来以后与她联系,要尽可能避免想当然之类的错误,说什么,怎么说,都得本着务实的态度。这样,我就问起了她的名字问题。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同时既叫海丽又叫兰兰的?她说:

你是不是老泡在网上没别的事可干

为什么我拥有两个名字

难道这也算是你的问题么

难道你除了叫现在的名字之外

就没叫过别的名字么

甚至连乳名也没有么

天哪,我虽说现在有了亲近女人和结婚的念头,但我决不是要找一个女人来整天缠着我吵架。我觉得生为女人,这第一桩就应该像个女人,什么叫做像个女人呢?就是得温柔。这是我对女人的看法。女人是水呀。水者性柔也,柔能克万物。男人可以为温柔而赴汤蹈火,却绝不会为一个老琢磨找个茬儿跟你争吵的女人低一下头。我对女人了解得不够多,而这一条我认为是重中之重。这其中丝毫也没有性别歧视的成分。我本来还有意问一问她的信箱名字为什么像个什么工程代号,看来只好作罢。不必了。

我立马给海丽或者兰兰回了一封E—mail:

海丽或者兰兰女士

就让我们艰难的交流在这里结束

你是我迄今为止

所见到的最令人头痛的对文学狂热的女人

可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

因为我对你有一种恐惧

接下来就是与邓筠女士的分手。看来雷彩霞的见解的确不无道理。我大约注定要依次与几位女士告别了。互联网真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呀。热情、浪漫、刺激,充满诱惑和笑容,却没生命,不堪一击,先给你一个廉价的梦想,然后再狠狠地粉碎它。

楚迪来信了,继续她的哲学思考:

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爱,爱的终极目的又是什么?我们盼望接触,盼望相知,盼望永恒。是不是这样?孤独不再,寂寞远遁,春风一样吹过心头的,是不是你的呼唤我的牵挂?开杰,我好想靠近你,你知道么?好想靠近你的臂膀。我已经好累好累,多么希望,我是你的唯一……

楚迪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是那么漂亮!她不停地思考,思考人生和爱情,她应该是智慧和恬静的化身吧,我想。

她还说:

不见你的日子里,就想,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儿呢?董永和织女的传说永远动人,与世无争,夫妻恩爱,连理相携。阳光永远照耀。你是不是我的阳光,为什么我感到了三春的暖意?你的出现使我的寂寞不再,我枯萎的生命之树呀,重新吐蕊展翠,意气风发,远方的人啊,就让我做你的网上新娘吧!

我有点喜欢读楚迪的来信了。只是楚迪的信并不频繁,平均一周会有一封。我渐渐倾向于认为,找一个善于思考的妻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呢,现在社会上急功近利的行为太多,而思考太少。这是很危险的。很难设想一个不会思考的社会将是何种景象。

邓筠则使我厌烦,虽然我对何静有良好的印象。我发现这个声称自己酷似何静的邓筠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调查欲。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她都想知道。她说自己像何静,可是何静会像她这样么?真令人怀疑她不是一个事业单位的管理人员,而是一个户籍警。

由于楚迪的信少,一段时间里我基本上在与邓筠一个人说话,哦,就是打电话。邓筠的电话大都是在上班时间打过来的,因此我猜想她是不是认为在单位打电话对自己更合算些。我希望她能给我发电子邮件,本来嘛,她与我是通过互联网得以认识的,这样可以使我与她的交往只局限于我们两人之间,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可她很少再用电脑。所以我又想她这样做或许是出于某种策略。就是说,她是有意这么做的,她希望让我旁边的人知道此事。这样也罢,反正电话就在我的办公桌上,又是接听电话,只要将听筒紧紧扣住耳朵,谅别人也听不去什么。可她总是喋喋不休地询问(仅就这一点来看,就可断定她的唱歌必定不会好到哪儿去,因为她不懂得爱惜嗓子呀),问这问那,而最多的是我为什么现在才想到结婚:

“不会吧?—般来讲,男人20多岁就开始谈女朋友了,你怎么可能例外呢?”

“你是不是有过婚史?你为什么不承认呢?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相待。”

“那一定是你的身体有缺陷了,不是么?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呀?”

我耐着性子,任她调查。可是看来我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考虑到我已经对海丽或者兰兰说了拜拜,对楚迪虽有好感但尚无把握,一旦得罪了这个兴趣高雅、爱好广泛的邓筠,那么我这次择偶行动就有可能半路抛锚。因此我提出找一个双休日与她见上一面,地点由她,我去她那儿或者她来我这儿都成。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来便于直接的、立体的和全面的了解,二来便于根据彼此在多大程度上能互相接受对方,来决定今后是否需要继续交往。这样可以更节省时间。但是她果断地拒绝了我的建议。我认为这是毫无道理的。她说:

“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与一个陌生人约会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既然如此,我看我与这个邓筠的缘分也就尽了。

楚迪来了信,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要暂时离开上海,回中原某油田休息—段时间,因此要与我失去一段时间的联系。

韩文强与雷彩霞的战争再次爆发。过程差不多是上一次的重复,所不同的是其程度更加激烈,说明他们之间的裂痕更加严重。我正考虑是否再次出去干涉,雷彩霞已经在敲我房间的门了。我开了门,发现雷彩霞不像上次那样衣衫不整(这次也没有穿睡衣),除了眼角的泪痕和头发的凌乱,她几乎是楚楚动人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说他永远也不会跟我结婚,”她说,“我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

我说:“你决定了?”

“唔,决定了。”

“你要去哪儿?回家么?”

她痛苦地摇摇头:“不,不回家,我已经不能再回家了……我想—个人出去走走,我自己也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那,等你安顿下来,给我来个电话吧,别忘了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好么?”

“好的,我忘不了。”

送走雷彩霞之后,我立刻把自己塞进一辆“大宇”高速巴士,到中原某油田去看楚迪。到了才知道,中原某油田不叫油田什么的,而叫石油管理局。在局机关大楼,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楚迪这个名字。我不相信楚迪会告诉我—个假的地址。最后在局值班室,我遇到了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向她打听楚迪,同时把我所知道的关于楚迪的情况统统搬了出来。这么一来,她惊讶地望着我说:

“楚迪?她还叫楚迪呀,就是驻上海办事处的那个女孩呀,她可不叫楚迪,她叫艾小韵,嫁给了局长的大公子,今天在云峰山宾馆举行婚礼呢?”

我来到了云峰山宾馆,看到了鲜红的地毯和无数的鲜花、五彩缤纷的衣服、漂亮的汽车和油光可鉴的笑脸。唯独没有玉兰树。玉兰树应该生在江南,那么,那张照片是在江南某地留下的。我看到了一位西装革履、英俊潇洒的男士,男士的胳膊挽着—位妙龄女郎的胳膊。妙龄女郎的身体裹在洁白的婚纱中,高贵而典雅。那是楚迪。一个愿做我网上新娘的女人。

依旧亭亭玉立,依旧神采飞扬。

韩文强问我把雷彩霞藏到哪儿去了。

“那要问你自己。”我说。

他悻悻而去。

打开我的电子邮箱,见到楚迪给我发来的E—mail:

亲爱的开杰,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好久不见你的消息,我晴朗的天空下起雨来,江南堕入长夜,就像我的哭泣。我要变成一只小鸟儿,朝着你的方向,朝着太阳的方向,飞翔。拥抱我吧,我的爱人,别让我从孤独中醒来,我是你永远的新娘……

“去你妈的吧!”我骂了一句,点了取消键。

这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电话是雷彩霞打来的。她一口气说了四个简单句:

“我回来了,我在车站,我等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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