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腾

一碗碗饱鼓鼓的三鲜饺子端了上来，冒着丝丝热气。看到这饺子，闻到醉人的香味，我的心里就涌起阵阵波澜。

三年前的一天，一次意外的事故，妈妈被烧伤了。她不仅失去了右腿和右手的四个手指，而且身上脸上也留下累累疤痕。我不知道这些我最爱吃的饺子，妈妈是如何包出来的。每次我看到妈妈为我精心准备吃的，都要说：“妈，不要太费事了。”妈妈总不以为然地答：“总不能让你每天吃稀饭面糊糊呀。”她照样做，还常常变换花样。一次我发现妈妈新端上来的小笼包子有，红色，就问她：“包子皮怎么有点红?”妈妈连忙将我手中的包子夺过去，撕掉皮，自己吃了。可就在她举手时，我发现她的右手那唯一的手指在流血。一切我都明白了，我哭了。妈妈替我拭去泪凄然一笑说：“我原是用右手操作的，现在改为左手，不习惯，因此……做事哪有一点不闪失的?”

端上饺子，妈妈又替我和爸爸兑好调味品，让我们蘸着吃。我急不可待地搛一个放到嘴里，可一瞧，妈呢?找到厨房，见她愣愣地站在那儿，见了我，立即将脸扭向窗外。咦，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与我刚才讲的家长会有关?

提起家长会，我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哩。上学期，学校要开家长会，布置每个学生回家传达。我犯了难：叫谁去呢?叫爸爸吧，他出差去了；叫妈妈去，可是，她行动不便，还有她的形象……就是这个原因，至今我不愿将我的同学带到家里玩，也不愿向他们提到妈妈。这次家长会怎么办?我急中生智，到了人才市场招聘了一个妈妈，说好代开一次家长会我付她10元钱。我招聘的这个妈妈真不错，不足40岁，个子高大，身板挺直，脸盘儿白皙娇美。我领她去时，同学都以羡慕的目光望着我，好像说：“你妈妈真漂亮!”“你真福气!”这个妈妈坐在会场角落，一句话不说，认认真真地

听。到会议结束时，露馅了——班主任让她留下来，交流一下我在家里的情况。她说不出来，吱唔半天终于道出实情。爸爸回来知道这件事连说了几个荒唐，他怒目圆瞪，问：“为什么不叫你妈去?”我不敢说出心中的隐情，只小声说：“妈妈腿脚不便。”想不到我的这句话奏了效，爸爸神情缓和，叹了口气：“唉，也是的。”

明晚又要开家长会了，吃饭前，我当爸妈的面说了这件事。我看见妈妈以期待的眼神望着我，好像巴望我说：“妈，这次你去吧。”但我始终没有这样说。我转过身悄悄地对爸爸说：“妈妈腿脚不便，爸爸，明晚的家长会还是你去吧。”爸爸二话没说，立即表态：“行!”就在这时，妈妈出去了。

我将含在嘴里的饺子咽下去，说：“妈，饺子冷了，快去吃吧。”妈妈一愣，“哦”了一声，随即用手抹了抹额角。虽然妈妈的动作很快，我还是看到她的眼角有颗晶莹的东西一闪。

我的心一沉，问：“妈，你……”

妈妈不自然地一笑，说：“这蒜太辣——刚才我不是在弄蒜末吗，手没洗，就揉眼睛……”

尽管妈妈作了解释，饺子也很鲜美，可这顿饭，我没吃出任何滋味。……

半夜里，我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惊醒。我睡意顿消，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啊，是妈妈在哭?!

“唉，这倒霉的烧伤，弄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本来，我说不上十分漂亮，可也不丑呀。”这是妈妈的声音。她虽然竭力压低声音，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它还是透过没有关严的门传出来，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依然是美丽的。”这是爸爸的声音。

“可是……可是……”妈妈泣不成声，“儿子他……”

“儿子说你丑吗?”爸爸问。

“没有说。可是，那是在家里，走出去，他……”妈妈只是呜咽。过了半天，妈妈又接上话头，“孩他爸，你们父子俩可知道我的心?你们可知道我最缺的是什么?”

妈妈的话使我受到巨大的震撼。以前，我也是深爱着妈妈的，可是，我知道妈妈的内心吗?她活得不容易呀!她把爱全部献给了我们，可她……我又想起开家长会的事，为了那莫名其妙的自尊，我竟将妈妈拒之门外，在她已受伤的心灵上又撒了一把盐……我浑身颤栗，泪如泉涌，要不是在夜里，我一定会扑进妈妈的怀抱，对她说：“妈妈，原谅我吧!”

“明晚的家长会你去吧。”爸爸说，“以前，我也没有好好为你着想。”

“不，还是你去。”妈妈断然说，“只要你们明白我的心就好了。”

啊，这就是我的妈妈。我睡在床上，彻夜难眠：妈妈，你永远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