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潘石屹说：中国第一商城如果不成功，会重蹈玫瑰园的覆辙，对社会、对北京的房地产又是一次巨大的灾难，不知会有多少投资者、购房者血本无归。

两年后的今天，当中国第一商城惊爆逾期交房事件，众业主集体索赔，又上演“武打片”，开发商苏信曾突然辞去总经理一职……

难道真的被潘石屹不幸言中了？

2001年7月2日，本刊记者就中国第一商城事件，独家采访了潘石屹。

预言

记者（以下简称记）：两年前您就预测到第一商城可能失败，你预测的根据什么？

潘石屹（以下简称潘）：中国第一商城这个项目跟万通新世界广场（1993年）是差不多一起的项目。我对第一商城项目的细节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拖得时间太久了，走马灯似的找了很多人。

做房地产生意是要平心静气地做，只有这样才能做好。第一商城在处理事情上比较盲目急躁，急于把项目的名声打出去，把楼销售出去，甚至不惜运用几十万资金去挖别人的销售人员。我感觉到其中可能存在着种种失败的因素与隐患。

我看到在第一商城这样大的一个项目里，在它的运作过程中，有许多非专业的人士在里面运作，这是非常危险的。比如，你从来没有开过汽车，我非要给你一部汽车，叫你在长安大街上横冲直撞，非出事不可。第一商城的运作就如同一个不会开车的人在长安街上开车，你能不替它担心吗？

其实，那时我也不是说第一商城非要出问题，只是根据他们所暴露出来的一些现象和做法的一种预感。现在他们出了事，我没有一点兴灾乐祸的意思。当时我也是真心的希望他们不要像玫瑰园一样，重蹈玫瑰园的覆辙。第一商城的烂尾工程，对开发商、销售商、客户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对整个社会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概念

记：邓智仁对现代城失去信心而离去，他认为你在卖一个概念、卖一个梦，很多人认为他是对的。那么，你又根据什么认为现代城一定会成功呢？

潘：1998年底，邓智仁对现代城彻底地失去了信心，我和邓智仁谈了许多次话。当时，谈话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旁听者，也没做任何记录。

当时，现代城的马路对面正在盖经济适用房，叫通汇家园。邓智仁就指着通汇家园对我发出质问：“你看，人家的楼房只卖4000元/平方米，你盖的这个楼卖8000元/平方米。你现代城凭什么卖那么贵呀？相同的地段，同样的水泥，一样的钢筋，凭什么你的价格就要翻一番呢！”

可是，我对现代城是满怀信心的。我就试图说服他，并给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比如饭店，当我们还在计划经济时代，那时大家都住招待所，一个房间也就是几十元钱。现在，我们进入了市场经济时代，有了许多星级饭店。一个五星级饭店的房间与一个招待所的房间，大小、地段可能都一样，但五星级饭店就要卖几百元。就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能有多大的差别，卖的就是一个概念。所以，你看它不是翻了一番，而是翻了十番。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我说你要对市场经济充满信心。结果，邓智仁它不相信这些，他给我写了封信就走了。

文化

记：有人说现代城的成功是与北京人的历史文化背景有关。比如现代城的“氨气事件”如果发生在上海和深圳，可能你的房就卖不出去了，因为上海人都比较讲究实际，不会去买一个概念。北京人则不同，从清朝八旗子弟时就比较贪慕虚名。但是，如果北京的房地产业，仅仅是定位在卖一种概念上，不拿出点实实在在的真东西来，可能会潜伏着相当大的危机。我不知道你能否同意这个观点？

潘：我不认为北京人是贪慕虚名，我认为北京人在考虑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多一些，而上海人则少一些。

北京是一个在精神文化上十分丰富的城市。比如，我看到上海有些人穿着名牌时装，戴的珠光宝气，十分的讲究，可能他们是售票员，社区清洁工或刚从一个零乱拥挤家庭中走出来，却很傲慢地对人说“阿拉上海人，中国除了上海人全是乡下人。”他们是用时髦来掩饰或抬高自己的身价。北京不是这样，就比如说你们记者吧，我看到北京的许多有名记者出去，就穿着一身很随便的布衣服，背一个大包，样子都非常普通，绝对不是非要穿上一件什么名牌的衣服，质地如何如何的好，以此来显示自己；如果不是看他们写的文章那么好，还真的看不清他们。如果把北京、上海、深圳这些中国城市做一个比较的话，北京是一个在精神上很富有的城市呀！上海在精神文化上的追求就稍微差一些了，商业气氛就相对的浓一点。如果你到深圳去，他们就更实际了。

虚伪

记：邓智仁认为你是最虚伪的人，你又多次讲到做商人最需要诚实。这很矛盾，那么，你到底是虚伪呢还是诚实呢？

潘：我对我自己评价与邓智仁的判断完全相反，我认为我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邓智仁在与媒体说我虚伪之前，他就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是什么原因引起来的呢？

有一次，邓智仁对我说：“你会成为北京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你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说：“有的时候，我觉得赚钱不是我追求的惟一目标，我还有别的需要努力追求的目标呢。”他就和我辩论起来了：“你这个人太虚伪了，你做现代城这样的大项目，难道不是为了赚钱，那你是为了什么呢？”他所理解的人生事业的价值理念，赚钱就应该是人惟一的目标，再没有别的目标了。我可以理解他，他的人生追求，价值观念与其社会文化背景有关。我这样说，可能有人会产生一些别的想法，这绝对是我发自内心的话；当然，我作为一个商人，也不愿意给人留下一个不爱赚钱的印象。这确确实实是我的真心话，除了赚钱我还想追求点别的东西。他说：“怪不得呢，你们这些北方人就是没有南方人赚钱多，你看在富翁里面几乎没有北方人，全是我们南方人。”后来，他就向媒体说我虚伪，弄得大小报刊都说我虚伪。

“虚伪”是一个形容词，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你说我虚伪，就说出一个我虚伪的实事来，我在哪儿虚伪了，怎么虚伪了，在什么地方欺骗过什么人。

标准

记：房地产开发商用销售商，除了技术和业务的标准外，是否还有道德品质上的标准呢？

潘：作为一个商人一定要诚实。商人最大的特点是与社会的联系非常多，如果你不诚实，就不能取得别人的信任。人家凭什么非要购买你的房子呢？如果你是个虚伪的人，老欺骗别人，别人也不是傻子，会把钱交给你吗？诚实是商人成败最关键的因素。

如果房子大家抢着买，肯定会给客户一个信任，一个购买的欲望。一个没有责任感的开发商，一个到处骗人的销售商，你看别人敢不敢来买你的房子。要做一个好商人，首先要做一个好人。有人钻法律的空子，把别人的钱套过来吞了，搞得那些小股民、小股东、小购房者欲哭无泪、欲罢不能，你这样搞几次试试，谁还敢买你的房子？诚实可能是销售商最主要的品质。

记：第一商城目前陷入了困境，如果你遇到困境，你会怎么解决呢？

潘：第一商城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具体的办法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遇到困境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才是正确的。因为，现代城也曾遇到过困境。

孔子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孔子在游学之时，被困在荒野，干粮吃完了，随从也病倒了，但是，孔子仍讲诵不衰。当他的学生子路抱怨时，孔子就讲了这句话。

我的理解是，作为一个有道德、有修养的正派人，在碰到风险与困难的时候，知道应该冷静下来，理智地按照原则来正确地处理这件事。小人就不行了，他就乱了套，没了章法，什么违规违法的事情都可能做出来。如果要谈一个合格商人的标准的话，我认为孔子这句话也是衡量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