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　夏

说变就变，转眼换了人间。

神话总有终结的时候，当25世本因坊赵治勋随着大三冠的一一旁落，一个时代宣告结束。回眸已经远去的那段位极殊荣的岁月，我们得承认这位强悍的韩国人是他那个时代无可争议的霸主，本因坊十连霸、连续三年垄断大三冠近乎神奇的表演成为永远的历史封存在20世纪。也许是厌倦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赵治勋抖落所有牵挂，潇洒离去。从第一人沦落为无冠棋士，庞然大物轰然倒地在世界棋坛激起了前所未有的震荡，中、日、韩三国不约而同地把这列为20世纪十大围棋新闻之一。几年来，在赵治勋的全力打压之下，日本棋手已习惯了没有大三冠的日子，仿佛那只能是“魔鬼”的专利。一朝搬开巨石，豁然开朗之际，茫然四顾，又似乎有点失落。但这是个现实的社会，赵治勋很快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他们关注的是谁将会坐上虚位以待的棋坛盟主之位。

赵治勋无疑是大度的，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就了三个人的功名之路。本因坊战赵善津、棋圣王立诚、名人战依田纪基，三个在赵的铁拳下无数次受创的伤心之人终于走到了台前。现任本因坊王铭琬、小林光一十段、山下敬吾耸ァ⒘时薰天元侧身于后，以此为契机，都准备冲击那诱人的第一人宝座。失却赵铁琬统治的日本棋坛如今已是群龙无首，一片混乱，而始作涌者赵治勋却悄然身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七个人的你争我夺。

在日本的七大头衔战中，棋圣、名人、本因坊乃重中之重，高额的奖金与尊崇的地位使它们理所当然地与第一人紧密联系起来。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被称为小林、赵的时代，其标志就是大三冠的独家拥有权。小林光一在1986到1994年连霸七期名人，八期棋圣；赵治勋更加独裁，连续三年紧搂着大三冠不放，以此来奠定他们在棋界的地位。可以说得大三冠者得天下。小林在强势反弹的1999年再展五冠王风采，仍不能撼棋圣、名人在握的赵治勋第一人位置半分。现如今赵治勋不偏不倚，将三人扶上大三冠宝座，可问题也随之而来：究竟谁是真正的第一人。

按照人们一惯的价值取向，棋圣的份量显然更重些，况且王立诚还手握王座，又取得了十段挑战权，大有一统天下之势。不过刚从赵善津手中取得本因坊的王铭琬和老虎依田也都想再进一步，他们决不会让事情变得如此简单，而且衡量一个人应该有一个动态的标准，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里综合判断会更有说服力。翻开日本棋坛的历史，从坂田、藤泽、竹林再到赵治勋，每个时代的开创者都能凑够好几打的头衔，相较之下，依田、王立诚目前未免显得有些身单体薄，还难以扛起那杆沉甸甸的帅旗，要达到君临天下的目标还会有经历一个痛苦的磨合期，在起起落落中慢慢靠近理想王国。

在黄金三人组中，依田纪基年纪最轻，却成名最早。自80年入段后就被视作未来之星。中日擂台赛的开办为他提供了大展身手的舞台，常常作为日方的先锋官在赛前宣称要一人打遍整个中国队结束比赛，他的狂是以实力作保障的。当年日韩两方风头最劲的年轻棋手就数依田纪基和李昌镐，李昌镐当时是以外星人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双方有意让这两人一较高下，身怀太极神功横扫天下的飓风少年令人闻风色变，惟依田不以为然，不但对此项决战慨然应允，还表示他自己必是最后的胜利者。可能是被依田必胜的宣言震慑住，李昌镐于懵懵懂懂中以1：3惨败而归。这次失利对李昌镐影响甚巨，以致落下隐疾，日后独步江湖之际遭遇依田仍不能摆脱困窘。依田藉此一役开始了对外征战的辉煌历史，在“韩”风肆虐之时赢得了抗韩英雄的美名。不过此君内战并不内行，直到1995年才好不容易击败年事已高的大竹英雄夺得十段，之前只能在新人王之类的新锐赛中讨些便宜。在很长一段时间，他连赵治勋的边都沾不上。等到头发都熬白了，才有机会一试名人的帽子有多大。狂人依田在必夺2000年一项世界冠军的大话流产后，国内棋坛便成为他惟一挥洒的地方，原本内战内行的赵九段也抵不住依田的冲天怨气，顺水推舟卸掉最后一个包袱，送个人情也落得自身轻松。比起其他人的两线作战，现在依田蜗居国内，想不出成绩都难。作为日本本土棋手的代表人物，他拥有地利人和的优势，但这也可能是他难有太大作为的根本原因。多年的日本棋文化熏陶磨平了当初的棱角，中规中矩的下法使他在同赵善津、王立诚等注重实战效果的棋手交锋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之感。最近在十段战挑战者决定战中负于王立诚就是明证。

日本向来是一个矛盾的民族，一方面故作大度地引进他国优秀棋手，另一方面又容不得你高高在上。抛却吴清源当初的恩恩怨怨不谈，赵治勋也如出一辙地遇到类似的待遇，要不是那场“意外”的车祸，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小林光一根本没有得逞的机会。在这里王立诚显示出他过人的一面，与强硬甚至有些好斗的赵治勋不同，王立诚棋里棋外显得颇为低调，而且之前他既未进入大三冠这块禁区，自然也就不会刺痛日本人那根敏感的神经。当他夺得LG杯的时候，当他打倒赵治勋成为新棋圣的时候，日本人更多地把它看作是大和民族的胜利。在日本人自己难以撼动赵治勋这块巨石的时候，王立诚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日本人的化身。

自小林光一后，王立诚算得上赵治勋寂寞纹枰上又一个真正的对手。从1995年的王座战开始，两人开始结缘。这一试，掂出了王立诚的份量。其后几次交手，无数次恶战将王立诚的大力神功推至极致。赵赖以成名的独家治孤术不再灵验，耍大龙的结果是令人目瞪口呆的连连被屠。这里不排除赵治勋走极端的个性促使了事情的戏剧化，而且在五番胜负的舞台上，“七番胜负之魔”可能还难以调动他的全部热情，但种种可能凑在一起的结果是有意无意地成全了王立诚。王座战的胜利让他达成了质的升华，迈过了通往超一流棋手的那道门槛。此时王立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一柄势大力沉的重剑打磨得锋利无比，除了李昌镐的金刚不坏之身，剑指之处没有人能承受得起。蒙承吴老先生惠荫后，曾略显生硬的剑法中又注和了几许轻灵，2000年先称雄棋圣战，后摘得“春兰”已水到渠成般自然了。对此，一向低调谦虚王立诚也不负有些得意：以前下棋时常在开局考虑很久，力图保持均衡；现在则早早完成布局，在终局与对手决战。精神上没有压力，棋也就下得顺畅多了。”看得出来，真正使王立诚感到轻松是棋艺全面升华。2000年日本最佳棋士的荣誉众望所归落在王立诚头上，进入2001年，在棋圣、王座的基础上，获得十段战的挑战权使多冠王的可能逐渐现实化，一路顺畅的王立诚九段正步入人生的黄金时代，也让他成为棋坛盟主最具竞争力的人选。

古称成大事者都有“饿体肤、苦心志”的过程，一次次的失利是日后反击积累的宝贵财富，依田、王立诚莫不如此。他们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只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找到了适当的突破口，一切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与他们相比王铭琬登上本因坊宝座给人一种一步登天的感觉。在一口吞掉这个大蛋糕之前，七大棋战的夺冠纪录中一直是个空白，没经过赵治勋这位“魔鬼”在七番胜负中的捶打，使人对他的抗击打能力存在怀疑，这种速成的后患很可能在日后的征战中显露出来。

深受沈君山无为思想影响的王铭琬恰似当年的武宫正树，才华横溢却又不拘泥于胜负，同样是面对失败亦能发出朗朗笑声的超脱之人。只不过你超越了胜负，胜负也就常常超越你。王铭琬是棋坛的求道者，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胜负师。与赵善津本因坊战第一局，因漏看简单的征子而50多手中盘认负在各国棋战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先例。行棋偏重高位，常投子于四线、五线，是他围棋理念的具体体现。虽有出人意料的构想，也常出现常人难及的败着。在实用主义至上的年代，理想化的围棋注定有他碰壁的一天，农辛杯上首战输给韩国13岁小将已拉响了警钟。偶得本因坊很可能就是王铭琬棋坛生涯的顶峰，在这块暂时属于自己的自留地里能耕耘多久得看他的运气，依田、王立诚等人一旦腾出手来侵入，就是头衔易主之时。

可能同是韩国人的缘故，赵善津第一个得到赵治勋的慷慨馈赠，第一次进入七番棋战就收到如此重礼让他受宠若惊，但这位以隐忍著称的韩国人展现在棋盘上的坚韧证明了他不可能是棋坛的一名匆匆过客。2000年的阿含·桐山杯上粉碎了赵治勋复辟的念头捧杯是他超强实力的再次证明，如今又在棋圣战上与王立诚大打出手，隐然已显王者之风。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赵善津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形象，他端坐于棋枰前，你会感到一种压力。这个年轻人有足够的资本去赢得属于自己的一切。

赵治勋以近乎自虐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传奇，更令人惊奇的是，大三冠分赠王、赵、依田三人，正好是中、日、韩三方各据其一，也依此形成了围绕盟主宝座的新一轮争斗，那么谁来填满赵的离去留下的真空呢?预测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不管是错是对，都失却了一种悬念，而且有种强加于人的味道。从感情上来说当然希望中国人在日本棋坛重现吴老先生当年的辉煌，而且由王铭琬领衔扛旗最好不过，他那“我对围棋喜恶参半”的话真实得令人感动，让人不由得不喜欢他。而依田在台韩棋手的夹缝中挣扎，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21世纪的日本棋坛半为外国棋手全面侵占已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