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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破“网”而出的鱼

2000-11-23夏小雪

青年文摘·上半月 2000年7期
关键词:米娜聊天室西门

夏小雪

我爱上了一个叫“西门飘雪”的家伙。西门飘雪。西门飘雪。一个能引起无限遐想的名字。我恍惚看见遥远的前方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正踏雪而来。

网线牵手西门飘雪

刚上大学时,我是一个敏感而孤僻的女孩。因为穷,因为长得不漂亮,总觉得低人一等。我生活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在班里基本只和同寝室的米娜交往。她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为了改变我,总要拉我出去跳舞,我一次也没去过。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那种热闹的氛围。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和米娜出去散步,她把我拽进了路边的一家网吧。这是我第一次上网。米娜对电脑也是半懂不懂,她只知道上网可以聊天。在教会我如何进入“聊天室”之后,她便自个儿找人聊天去了。

我进了聊天室,按游戏规则给自己取了个昵称叫“小雪”。还没坐上五分钟,呼叫器突然响了,屏幕上出现一行字:西门飘雪想与小雪聊天。

我忙按下回应键。

西门飘雪:“hi,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我突然很紧张,老半天才打出几个字:“我也很高兴,我叫小雪。”

他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我知道你叫小雪。聊点什么呢?”

我又吃力地吐出一行字:“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可刚打完又觉得不妥,马上删掉了。

他又笑了:“你好像很紧张,是第一次上网吧?”

我的脸红了,幸好他没法看见。我说:“是第一次,有些紧张,请多指教。”

他说:“第一次上网都这样,慢慢就好了,如果乐意,有些技术性问题我可教你。”

我有些感动,猜测对方一定是个热忱的大男孩。慢慢地,我进入了状态。在网上通过键盘聊天虽然没有说话那么快,但也没有顾忌,反正对方也看不见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愉快地聊了下去。我第一次觉得同别人交流原来如此简单。

三小时过去,网吧快关门了,我依依不舍地向他告别。他提出以后继续交往,并教我如何申请免费的E—mail。出门时,米娜看我脸红红的,诡秘地一笑,说:“你醒醒吧!玩玩可以,别沉进去了,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拿不准。”

我嗔怒地搡了米娜二把,脸上烧得厉害。我认定了西门飘雪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西门飘雪。西门飘雪。一个能引起无限遐想的名字。我恍惚看见遥远的前方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正踏雪而来。

我们只是网上的朋友

我一有空便往网吧跑。几乎每次都能在聊天室里找到西门飘雪。只要我一呼叫,他马上便会打过一行字来:“我一直在等你。”接下来便是几小时几小时不知疲倦地闲聊。我沉进去了,常被他的一句俏皮话逗得直笑,也常为他一句不谨慎的措辞弄得眼泪汪汪。西门飘雪无疑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在我不开心或感到自卑的时候,他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地开导我,并夸我是个思想丰富、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在每一次聊天之后.我都非常非常的自信,非常非常的开心。

通过西门飘雪的自我介绍,我了解了他更多的情况。他同我一个学校,计算机专业,靠卖自己编的软件挣了些钱,自己买了电脑上网,并打算毕业之后,单枪匹马开公司。我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由衷地说:“我真的很欣赏你、佩服你!”他显得很谦虚,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能做得一样好。”

我以拥有这么一位杰出的朋友而骄傲。在他的鼓励下,我学会了和更多的人接触,在人前也逐渐抬起头来。我以他为榜样,努力去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我告诉他,我打算利用课余时间去做推销员,挣钱买电脑,既方便学习,又方便同他聊天。他很高兴,夸我有志气。经过半年的努力,我终于攒足了4000元钱。这时我突然非常想见西门飘雪,便请求他带我去买电脑。

几天之后,他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我很想帮你,可我害怕。我害怕破坏我们之间那份美丽的神秘感。”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俗气。我想,对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来说,见面也许真的是多余的。

电脑是我一个人买回来的。此后,我更是沉溺其中,每天不是和他聊天,便是给他发电子邮件。我的头脑中无时无刻不闪现着他的音容笑貌。我没有见过他,一厢情愿地把他想像成一个完美得无与伦比的人。

我们的见面竟是那么令人痛苦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匆匆溜走。期末考试,一向成绩很好的我竟然有两门不及格。我埋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我又一次想到了同西门飘雪见面。我需要切切实实的安慰。键盘之间的交流是不顶用的。我想,当我见到西门飘雪时,说不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他肩头痛哭一场。

我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约他周末下午四点在未名湖畔的槐树底下见面,我手拿一本《读者》为识别标记。我同谁赌气似地强调说:“你一定得来,否则,我就老呆在那儿,化成一块石头。”

周末那天,我心情急切,足足早到了半个小时。西门飘雪还没有来。过往的人很多,我傻站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便到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下。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两个人要是心有灵犀,根本用不着什么识别标志,一眼便能认出来。”我渴望我们之间能达到这种境界。我放下《读者》,把它压在书包底下。由于离约定时间还早,我从书包里翻出英语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正巧米娜走过来了,见我一个人呆着,凑过来打了个招呼,坐着就不走了。我心里着急,但又不好催米娜走,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闲聊。

四点整,远处急匆匆地走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帅男孩。凭第六感,我马上断定他就是西门飘雪。果然,他径直走到那棵大槐树底下,抬腕看了看表,然后便四处张望。他可能注意到了石椅上的我和米娜,但仅仅只是扫了一眼,眼光便从我们身上一瞥而过。这令我有些失望。我突然没了走过去的勇气。

他在槐树下站了一会儿,又瞟了我们一眼,顿了顿,向我们走了过来。我相信他已经认出我来了,紧张得低下了头。他在我们面前站住了,问:“你就是小雪吧?”我不好意思地抬起头,马上又懵了——

他正面对着米娜在说话。

我压在书包底下的那本《读者》,不知什么时候被米娜拿在了手中。米娜愣愣地看着他。他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硬塞到了米娜手中,转身便走了。

米娜不满地咕噜了一句,拆开信,草草地读了几句,说:“真是肉麻,神经病!”她高傲地一扬手,那封信飞进了未名湖水中。

我冲米娜失声大叫:“你干什么?”米娜嫣然一笑:“想和我套近乎,这种粗俗的伎俩还欠水准!”漂亮的米娜经常能收到陌生男孩的求爱信,很显然她把西门飘雪也当成了自己的一个鲁莽的崇拜者。她是在向我炫耀着那些令她引以为豪的东西。我感到了一种耻辱,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然后抓起书包便跑,把莫名其妙的米娜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西门飘雪你在哪儿?

我好多天没再去聊天室,也没有再给西门飘雪写信。我不是他心中的小雪。他心中的女孩应该和米娜一样漂亮。什么思想丰富、善良可爱?这些全是假的!

埋藏在心底很深的自卑感突地又冒了出来,每次在不经意间想到西门飘雪,我的心便忍不住绝望地颤栗。几天后,西门飘雪给我发了封电子邮件:“小雪,那封信你看完了吧?那上面全是我的心里话。愿我们能成为永远的朋友!”想起那封连信封都没看清的信,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我很想问西门飘雪在信上到底说了什么,但终究没问。他那封信是写给一个叫“小雪”的女孩的,而我不是他心中的小雪!

我没有给他回信。-但我摆脱不了他的影子。他住得离我们很近,我经常能在餐厅里看见他。他高高大大的身影立在人群中,像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灯塔。有几次我从他面前经过,他瞟也不瞟我一眼。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的整个心灵都属于我,现实中我们却形同陌路。有时连我自己都弄不清,哪是虚幻,哪是现实?哪个是他的影子,哪个是真实的他?

有一次打饭,我就站在他身后,他打饭出来,踩着了我的脚,淡淡地说了声“对不起”,便走过去了。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禁不住大声叫道:“西门飘雪!”他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我颤抖着问:“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他瞪了我老半天,一拍后脑勺,说:“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转而又说,“那封信不是交给你们了吗?”我听得迷迷糊糊,疑惑地问:“你到底是不是西门飘雪呀?”他诧异地问:“飘雪,飘什么雪呀?”

我顿时明白:他不是西门飘雪,他只是西门飘雪的信使!我的第六感欺骗了我自己。我一直相信世上存在的一种似曾相识、一见钟情的感受,但现在这信念被无情地打碎了。我心里突然难受得厉害。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餐厅的。一路上都在想:西门飘雪为什么不愿和我见面呢?回到寝室,我先给西门飘雪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西门飘雪,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西门飘雪的邮件在一周之后姗姗来迟:“上次我托人交给你一封信,不是什么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了吗?我怀疑生活的真实性,如果你一定要同我见面,我只能从你的世界里走开!但我希望,我们能真正成为永恒的朋友!”爱一个人而永远不能同他见面,这是一种残酷。是西门飘雪自己制造的残酷。我无法理解西门飘雪。

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有一天,寝室停电了,我因为有个紧急的电子邮件要发,便去了学校机房。因为系统不太熟悉,我在那儿摸索了很久,邮件还没有发出去。这时候进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孩,头发乱糟糟的,牛仔裤好像有几个月没洗,他拿着一个软盘,一进门就四处找机位。由于那天上机的人很多,他找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空位。我站起来说:“你是不是要发信,反正我一时也发不出去.不如先给你用一用吧!”他点点头,不客气地坐下了。因为他要发信,我不好在一边看着,便把头扭向了一边。几分钟后,我回过头,发现他根本没有发信,而是在聊天室聊天。我礼貌地说:“我要用机了,你让一让行吗?”他像没听见我的话,毫不理会。我生气了,说:“请你让开!”他扭过头,很不礼貌地说:“这又不是你私人的电脑,你能用,我就不能用?”我气极了,用手按住了键盘,他反手便是一掌,推了我一个趔趄。一位老师走过来,问清原因,请他出去。他骂骂咧咧地走了。我重新坐到电脑前,突然在屏幕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西门飘雪。他竟然就是西门飘雪!我无声地哭了很久很久。我宁愿自己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他!

我真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一位叫西门飘雪的人。他才华横溢柔情万种,然而他只是一个梦。那个美丽的梦我做了一年多,也该醒了。哭够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更换了一个新的E-mail信箱。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突然在学校布告牌的处分栏中看到了西门飘雪的照片。原来,他因偷窃学校电脑,被记过处分。我在布告牌前站了很久,心中已没有了一点惊讶。

回到寝室,我写了几张卖电脑的大海报,在学校四处张贴。有很多人过来看,我开出了一个高得出奇的价钱,他们全悻悻地走了。

他终于来了。老远我便看到了他一头脏乱的长发。它们让我心痛。他居然已经认不出我,眼睛只盯着电脑,犹豫了很久,问多少钱?我说:“1000元。”他急忙在口袋里四处摸索,最后翻出了700多元钱。我说:“就700吧,剩下的你以后还我。”他抱起电脑,好像怕我反悔似的,头也不回,急匆匆地走了。

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一个白衣白衫踏雪而行的少年正离我远去。也许,那个叫西门飘雪的大男孩只是神话世界里的英雄。但是我该感谢他,曾几何时,是他教会了我自信。

有两个女孩在我身边议论:“你看见刚才买电脑的那个脏兮兮的男生了吗?是我老乡班上的,他们都叫他‘电脑疯子,省下吃饭的钱去上网,欠全班每一个人的钱……”

我像经历过了一次洗礼,舒适而疲惫。我静静地听着,好像她们在谈论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又过了几天,米娜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在网上结识了一位挺优秀的男孩,他的名字叫——西门飘雪。米娜说这话时,脸红红的,有些羞涩。

我说:“你醒醒吧!玩玩可以,别沉进去了,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拿不准。”

米娜愣了一下,说:“噫,这话听起来咋这么耳熟?”

我笑笑。

我再也没有去聊天室。

(陈禾摘自《心理辅导》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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