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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附丽

2000-06-14文/凌晓棠

商界 2000年6期
关键词:苏州上海

文/凌晓棠

“我觉得自己是一件质地贵重、做工精细但式样又过于古典了的衣裳,总可以吸引一些目光,但要人家买下来又觉得不实用,是奢侈。”这是一个自称是我的读者的女孩子写给我的信,看到这段文字时,我便有见她的欲望,她叫苏典蓝。

她在南头上班,我们约了时间在南头四海公园里的一个茶楼里见面,她来得早,站在公园门口等我,一件深蓝色真丝立领短袖配一条白底碎花长裙,皮肤非常白,质地很细,“薄面含嗔”四个字跳入我脑海,一下子我就确定这是我要找的人。我笑着说:“你让我想起林妹妹。”她也笑,“我是林妹妹的老乡,苏州人。”“你的样子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很讨人喜欢呀。”“小时候我跟妈妈去看相,看相的老婆子说我生貌不生缘,是真的,别人的爱火花一碰就燃,可不知怎么到我这里就光见着冒烟,等下去,不但不见火苗就连烟雾都没了。”苏典蓝讲话的方式也像林妹妹,没有过多的细节,通身就是一种姿态,一个声音。

我18岁谈恋爱,我的男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也是我哥的同学,好像从我意识到男女之事起,大家就把我们看成顺理成章的一对。他大学毕业后在机关工作,我读的是大专,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会计,那时我父母开了一间自己的服装厂,主要是来料加工,我当时的生活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属小康。不知你有没有去过苏州,苏州的日子是属于那种宁静熨贴的感觉,如果不是遇到胡,我想我现在肯定为人妻为人母了。我现在多么怀念我们苏州甜甜的小食。

胡是来苏州谈生意的上海人,我们是在银行门口相遇的,他主动过来搭讪,向来我讨厌与陌生男人搭话,但见了他,我真的有一种在箱底压了多年突然被人抖了出来的感觉。

人群里,我看见瘦削的他一甩一甩地走过来,心里有种很确定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得那天他穿一件藏青色小领口西装。胡在上海有妻有女,刚开始,我们都很克制,我们像熟悉的朋友一样吃饭聊天,他在苏州呆了一星期便回去了。

他回去的第二天,又到苏州来,风尘仆仆跑到公司来找我,一见面,他便紧紧地拥住我说:“我想你!”我哭,心里也巴不得就此沉湎下去,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只要他!我们那时认识仅仅一个礼拜。

“你信不信真的有前世的约定?”苏典蓝摇摇头,“我那时就像是中了蛊般,一头栽进去了。”胡要我辞职跟他去上海,他决定离婚,那时我心里很乱,患得患失,事情来得太快,我无法做出决定,我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讲。那时已经接近新年,天气很冷,我们俩坐在他住的酒店里,谁也不说话,我不喜欢空调吹出来的热风,很燥,他总是把我的脚放在怀里焐暖。他跟我说,“如果能去一个地方,我们不要管别人,也不要别人来管我们就好了。”那段时间,胡在苏州上海两地跑,他跟妻子离婚的事也在协商。

不久,我男朋友就发现了我跟胡的往来,我不想骗他,把我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我提出分手。他当时很伤心,要我考虑清楚,我来不及考虑清楚,事情就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家人很不理解,为什么我要跟一个长我20岁的男人在一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会哭。我的父母在当地也算是有点头面的人物,这件事令他们大失颜面。我那时听到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可耻”,人前人后抬不起头。胡知道了马上在上海帮我找了一份工作,他到我家接我,向我父母保证他是真心爱我定会好好照顾我。我的父母非常生气,骂他勾引小姑娘,母亲威胁我说只要我敢跟他走就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家门。胡站在门口不肯走,母亲哭着对我说,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家里又不缺钱花,干嘛搞得自己妻不妻妾不妾的。母亲这么说了,我反倒什么也不在乎了,铁了心跟他走。

到了上海,我们便同居了,胡的妻子本来答应离婚的,但因为我的出现她又反悔。我才知道,上海的压力远比苏州大很多,胡为离婚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他的亲戚朋友全都反对他离婚,他的生意那时也在走下坡路,我们的关系就这么拖着,好像哪里都容不下我们。胡那时开始喝酒,他说他没地方去只有在酒里躲着。胡总觉得亏欠于我,好几次我想回苏州去,他又坚决不允,他说他定要让我作为他太太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回苏州。

那时我心里也很苦,毕竟我是一个入侵者,是我破坏了人家的家庭,事情件件都不如我们最初设想的那样顺利,我们开始吵,吵了又好,好了又吵,然后我们相拥着哭。

后来胡的妻子终于同意离婚,条件是要伍百万。胡同意了,他说,为了我,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婚是离了,胡却快乐不起来,他的公司缺乏资金周转,本来萧条的生意更是一蹶不振,后来连正常运作都无法维持,胡的亲戚朋友也不理他,都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搞垮了事业是活该,而我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胡索性不上班,每天喝酒。我们的争吵开始升级了,从前我们怎么吵都有一个共同目标,我们想在一起,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居然不惜用最恶毒的话来射杀对方。他颓丧的样子,让我温柔不起来,而他总认为是我导致了他的今天。我也委屈,我自认没有图过他什么。

胡那时提出要结婚,这次轮到我不愿意了,我不愿意自己争取了那么久,争取来一个醉汉。他冷冷地说,你就不肯受一点委屈吗?他认定我是不肯跟他受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总觉得我们付出了许多,却不懂得好生经营,我一说不愿意看到他每天醉熏熏的样子时,他就冷笑,那时我才发现,从前在一片反对声时我们有彼此,现在扫清了阻碍,胡居然成了我的对立面。

我看得出胡开始后悔了,他借口看女儿经常回到前妻处,他的妻子自己开了家美容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借助于他前妻的财力,胡也许可以重头来过的,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而那笔钱,就是当初他急于跳出婚姻的“赎金”。

“一个现代版的《伤逝》。”苏典蓝转头望着我,神情幽怨。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自顾说下去:“我那时才懂得鲁迅何以说‘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当时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敢回苏州,当初任性地离开已经伤透了父母的心,苏州也无我的立足之地,这个样子回去只会招来笑柄。那时我跟胡,都处于半癫狂的状态,常常是前半小时两人爱欲交缠,后半小时彼此都不惜用最难听的话来伤害对方。他常常莫名其妙地闯到我上班的办公室,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反复的次数多了,大家都觉得很累,我们开始讲到要分手。一次大吵之后,我们决定分手,我来到了深圳。

我来深圳不到一个月,胡又追到深圳来,执意要接我回上海。他当时跟我说,我走了之后他才发现如果没有了我,他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我也想我们起起伏伏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挣扎到可以在一起,于是我又跟着他回到上海。那时,我们都下定决心要好好过日子,胡把车卖掉了,以我的名义开了间时装店。我细致努力地打理那间铺头,也许当初我们在一起就是违背了天意,老天爷硬是不肯让我们有翻身的机会,生意差得一塌糊涂。那时我们已经少吵了,小心翼翼维持着,越维持到最后我心里越明白,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像是人掉进了沼泽地,向上挣扎得越厉害沉得越快。胡总是叹气,感叹他老了。

胡一直也没有再提结婚的事了,而我很不小心地怀了孕,那是我第二次怀孕,第一次怀孕时他还没有离婚,我别无选择地把孩子流掉了。而这一次,我在医院一拿到化验的结果,想也没想,立刻把孩子做掉了,我甚至没有通知他。回去后我才跟胡说,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问:“我真的那么没用?我们的孩子都养不起?”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真的是老了,我伸手去摸他的脸,那种很熟悉的温度和触觉,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哭不出来,反而安慰他说,以后会好的。但就在那个时候,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以后了,真的!那份确定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

后来我跟他讲还是想到深圳来,虽然我已经不再指望什么,但他没有更多地挽留我,还是让我很失望。胡还是每天喝酒买醉,我习惯了,他有时喝醉了回来,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我也懒得扶他,我的心肠就这样一点一点变冷变硬。工作一联系好,我就走了,听说我走了之后,他又回到前妻身边。

我现在的这份工作是朋友帮忙找的,我第一天来酒楼上班,老板娘就跟我说,你不如去当小姐,赚两年钱再说。她说看我的样子是吃不得苦的,我在她那里做会计包吃包住一个月只有600块钱。当时别说600块钱,就是不给钱,有个安身的地方我都满足了。

安定下来后,慢慢的也有一些男孩子追求我,但我总也无法进入状态,一次恋爱把我的真情已输得七零八落,酒楼接触的人也很杂,我怕了。我哥哥写信给我说我父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希望我回苏州去,因为世道不景气,我家的服装厂也关门了。哥哥的信让我很伤心,我觉得非常对不起父母,我没有回去,从离开家到现在有5年了,我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不是不想回去,是没脸回去,我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要赚得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回苏州帮助父母把工厂重新开起来。可是凭我现在的经济状况,能自保就不错了,有次我半开玩笑跟同事讲,要有人养我就好了。同事讲,依你的条件,只要你肯,大把男人想养你。

真的有一个男人就找上门来,一见面就跟我谈价钱,像是买牲口,我拒绝了。倒不是我清高,如果他稍微婉转一点,哪怕是假情假意也跟我套套近乎,请我吃吃饭看看电影,给我一个半推半就的机会,我可能都会答应他的。我今年已经26岁了,抓到的只有青春的尾巴,我已不相信什么爱不爱了,这不重要,人有体温,没有爱情不会冻死,但会饿死。

“我是不是在找借口放纵自己?”苏典蓝看着我,“有时候我真的想就此沉沦下去,这日子过得真的很累。”我问苏典蓝:“如果你父母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他们会接受吗?”她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我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他们。”那么,就坚持下去吧!(编辑谢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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