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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是我们的眼睛

1999-06-13文/阿明

现代妇女 1999年10期
关键词:丽娜盲文姐妹俩

文/阿明

她,一个喜欢写诗的女孩子。

她俩,一对先天失明的孪生姐妹。

她和她俩之间,早已超越了那种“爱心助残”的套路故事,而是一种原始的、本性的、不可分割的亲情,尽管她和她俩并无血脉相连。

盲人的心里,一定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她叫皓儿。皓儿是她的笔名。按照采访前的约定,本文不能公开她的真实姓名。

初中毕业的皓儿,是个文雅的女孩儿,瘦削的脸上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息。在她的小屋里,桌子上摆满了中外文学名著和各种诗集,地板的一角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她喜欢看书、集邮、写诗、朗诵、听广播,喜欢到黄河边去拾那些形形色色的石头。

1994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收音机里传来动听的歌声:“水乡的孩子爱水乡,从小就生长在南湖旁。山中的清泉香喷喷,湖里泉水甜又爽……”

一对14岁的孪生姐妹欢快地合唱着这首欢快的《采菱》,但欢快的歌声之后,主持人讲述的故事令人心酸:这对名叫华丽娟、华丽娜的孪生姐妹,先天失明,出生4个月就被父母遗弃,是焦作市福利院的叔叔阿姨给她们起的名字,并把她们抚养大的。

19岁的皓儿被深深打动了,她马上通过广播电台与丽娟、丽娜取得了联系。

“我叫皓儿。”她说。

“皓儿姐姐,我们认识你!”电话那头,传来丽娟、丽娜激动的声音,“电台朗诵过你的很多诗歌,对吗?”

原来,丽娟姐妹特别喜欢听广播,听诗歌朗诵。皓儿的名字,早已印在她俩的脑海中,所以“认识”皓儿。

这完全出乎皓儿的意料。

那时,丽娟姐妹在焦作市特殊教育学校盲班读书;皓儿远在70公里外的孟州市上班,是一家公司的总机小姐。

此后,有线电波成了她们相聚的桥梁。电话里,丽娟、丽娜为皓儿姐姐唱歌,向皓儿倾诉烦恼;皓儿则为两个妹妹朗诵自己写的诗歌,祝福她俩天天快乐,鼓励她俩自信自强。

每一次通话之后,皓儿就对丽娟姐妹多一份牵挂,直到后来的牵肠挂肚。

1996年正月,皓儿来到了焦作市福利院。丽娟姐妹举着黄色的盲文纸,在福利院门口迎接皓儿。盲文纸上,是姐妹俩用盲文写的祝福:“欢迎皓儿姐姐。祝你节日快乐!”

第二天就是元宵节了。皓儿送给她俩每人一个布娃娃,还给了压岁钱。三个人一起说话,一起唱歌,一起逛街。皓儿朗诵了一首又一首诗歌,姐妹俩静静地听着。丽娜说:“姐姐,我要把你的朗诵录下来,天天听你的声音!”

皓儿朗诵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诗——席慕容的《无怨的青春》。她俩把诗歌录了下来。

天快黑了,皓儿还要回孟州上班。姐妹俩一左一右拥着皓儿,依依不舍,泪流满面。皓儿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我是她俩的姐姐,她俩是我的妹妹!”

回程的公共汽车上,丽娟姐妹的身影一直在皓儿的眼前晃动,她俩笑得那么自信,那么快乐。她忽然觉得,她俩是看得见的。她俩的心里,一定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于是,她在车上写了一首诗——《光明的路》:

你心灵的双眸

凝望着一条光明的路

你自信地向前走

你的每一个脚步都踩着自强的鼓点

你的双手扯起的是那自立的风帆

你没有的不是明亮的双眼

你有的不是生活的磨难

而是生命的考验

这个世界

你的手看得见

你的耳朵看得见

你的心看得见

这便是你对光明最自豪的宣言

不怕摔跤

不怕磕绊

你的心中只有一个闪光的信念

那就是

向前

向前

向前

三个女孩儿,拥有一个共同的生日

这以后,每过一段时间,皓儿就到焦作来看望两个小妹妹。每来一趟,皓儿都要“骂”她俩一顿。因为每次她走后,丽娟、丽娜都特别伤心,都不吃晚饭。

认识皓儿之前,丽娟、丽娜性格内向,很少说话,觉得自己很孤独。现在,姐妹俩一天比一天开朗活泼了,脸上总是快乐的微笑。

几个月后的一天,皓儿接到姐妹俩的电话:“姐姐,祝你生日快乐!”她俩为她合唱了生日歌。

“谢谢你们的祝福。告诉姐姐,你们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皓儿有些愧疚,她还不知道小姐妹俩的生日。

电话那端,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传来伤心的哭泣:“我们,我们没有生日……”父母遗弃她俩的时候,留下了出生年月日,但她俩从未过过生日。

“从今以后,姐姐的生日就是你们的生日,咱们在同一天过生日,好吗?”皓儿说。

丽娟、丽娜笑了,她俩就等着皓儿姐姐下一个生日的到来。

第二年,皓儿的生日到了。她为两个妹妹每人买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并把诗歌《光明的路》录了下来送给她俩。

丽娟、丽娜跑了很多家音响商店,终于买到了一盒磁带,磁带里有一首名叫《飞天》的歌。第一次见面时,皓儿说过,她最喜欢听的歌是《飞天》。一年多前的这句话,姐妹俩一直记在心里。

皓儿在饭店订了包间。生日蛋糕摆了上来,皓儿犯难了:自己22岁,两个妹妹17岁,该点多少支蜡烛呢?

皓儿想了想,这是她们三人共同拥有的第一个生日,那就每人一支蜡烛吧!

丽娟说:“我最喜欢红色,红色象征热情,皓儿姐姐一定是红色的。”

丽娜说:“我最喜欢蓝色,因为我最喜欢蓝天。”

皓儿选择了绿色。绿色是春天的象征,她喜欢花儿灿烂的季节。

三支蜡烛,三种颜色。皓儿点燃了她俩心中的希望。

“好亮的光!”丽娟、丽娜异口同声。她俩在距离光源很近的时候,有一定“光感”。

“祝我们生日快乐!”皓儿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一起吹灭蜡烛,合唱《生日快乐》。丽娟、丽娜同时握着皓儿的手,三人一起切蛋糕。

傍晚时分,皓儿要走了。在福利院门口,姐妹俩拉着皓儿的手,不停地哭。

皓儿挥手向两个妹妹告别,丽娟、丽娜站在原处,久久不愿离去。她们在“目送”姐姐渐去渐远的身影。

晚上,姐妹俩都没有吃饭,哭了很长时间。后来,两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皓儿姐姐,你做我们的亲姐姐吧!”说完泣不成声。

泪水打湿了有线电波,皓儿跟着哭了:“我早就是你们的亲姐姐了!”

那天,皓儿为两个妹妹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同一片蓝天/同一种人生/我的目光在眼里/你的目光在心中/我想/我想把世间所有的美丽/都变成心语/灿烂在你的双眸里……”

皓儿常常为两个妹妹写诗,然后读给她们听。丽娟、丽娜最大的快乐,就是听姐姐朗诵诗歌。

瑟瑟的寒风中,三个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丽娟姐妹每次打电话时,都要穿过学校门前的马路,走到对面的公用电话亭。皓儿不放心,就给她俩写信,让老师读给她俩听。

但她俩没法写回信。收到皓儿的信,她俩更想念姐姐了,还是要到街上打电话。

1997年12月26日,寒风刺骨。丽娜出来给皓儿打电话,刚洗过头的丽娟说啥也要一起出来,结果风一吹,当天夜里就发烧了。皓儿接到电话,第二天匆匆赶到焦作。丽娜向皓儿告状,说丽娟不听话,丽娟早已哭成了泪人:“姐姐,都怪我不好,可我想你,特别想你……”

这一天,皓儿开始学习盲文。她想,如果自己能用盲文写信,今后交流不就方便了吗?

然而,盲文学起来很不容易。写字时,要用针状的专用笔在盲文纸上扎孔,不一会儿就累得手酸臂疼。

一个月后,皓儿第一次用盲文给丽娟姐妹写了封信。这封200字的短信,她足足写了两个多小时。后来,丽娜还挑出了6个“错别字”。

在皓儿的关心和鼓励下,丽娟、丽娜在特教学校里非常用功。1998年8月,小姐妹俩同时考入洛阳市盲人按摩学校。

皓儿过去学的是旧版盲文,而按摩学校的教材都是新版盲文。为了给两个妹妹辅导功课,她专程赶到博爱县,向一位后天失明的盲人学会了新版盲文,然后又教给两个妹妹。

这年国庆节,学校放了3天假。皓儿第一次把两个妹妹接到家中。3天时间里,姐妹仨同吃同住,一起逛街,一起到黄河边捡石头,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唱不完的歌。

回到学校,姐妹俩很快写来了信。

丽娟在信中说——

姐:小妹现在十分想念你。你知道吗,我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姐,你在小妹心中永远都是亲姐姐,谁也不能将我们三姐妹分开,谁也不能代替姐在小妹心中的位置,谁也取代不了你作为亲人的位置。我没和姐相识的时候,从来都不知道亲人在我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自从和姐相识以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亲人的含义,我才感到自己有亲人了。姐,是你让我懂得了亲人的概念,也让我尝到了亲情的温暖……

丽娜在信中写道——

……姐,我们还想去你家,因为我们很想听到你的声音,想坐到你的身旁,握着你的手跟你谈心。总之,我是真的每天都想见到你……

1998年冬天,皓儿发烧多日,一直不见好转。正在这时,丽娟的同学打来电话,说丽娟、丽娜都病倒了。

皓儿急赴洛阳,到达学校时天已黑了。两个妹妹都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丽娜一直在哭,不停地喊着“皓儿姐姐”。

皓儿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医生已经为她俩打过针,丽娜的病情更重一些,一直不退烧。整个晚上,她一直躺在皓儿的怀里,皓儿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丽娟的病情也加重了。皓儿决定带她们到医院检查。

那是个滴水成冰的早晨,瘦弱的皓儿扶着两个妹妹,艰难地走在瑟瑟的寒风里。风很大,一路上纸屑翻飞。

街上行人稀少,三个人的队伍竟也显得浩浩荡荡。

到了医院,医生说需要输液,100元钱。皓儿掏空了口袋,只剩下60多元。这些年,除了自己买书,皓儿的钱大都花到电话费和路费上了,身上常常只有几十元钱。

幸好两个妹妹身上还有些钱,总算凑够了医疗费。

丽娟、丽娜躺在病床上输液,皓儿坐在她们中间。她俩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下午,她俩的病情明显减轻。三人回到宿舍,皓儿的头撞到墙上,差点晕倒了。她已发烧多天,加上一夜未眠,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天快黑时,皓儿要走了,丽娟、丽娜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抱住皓儿,泣不成声地喊着“姐姐”,说什么也不让皓儿离去。皓儿还要回去上班,只得让人把她俩强行拉开。

皓儿的泪水湿了一路风尘。此时此刻,那种原始的、本性的、不可分割的亲情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亲情,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皓儿已经拒绝了多家媒体的采访。她说,她早已在内心深处对两个妹妹承担了一种本性的亲情责任,姐姐和妹妹之间的故事,有什么可写的呢?

记者几经努力,并承诺不公开她的真实姓名后,皓儿终于同意接受专访。

1999年7月18日中午的焦作街头,气温高达36℃。我们一行6人,从福利院步行到附近的一家饭店就餐。

丽娟、丽娜一左一右,各用一只手臂揽着皓儿的腰;皓儿的两只手臂分别搭在她俩的肩头。丽娟说:“姐,昨天我们看了一夜的《还珠格格》(影碟)。”丽娜很调皮:“姐,你的声音和小燕子一模一样!”

就这样欢声笑语地并肩而行。亲密无间的背影,相依为命的姿态,就像瑞雪落于水面,溶于水中,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三人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车水马龙,她俩“看见”了车来车往。

她俩的眼睛在心中,她俩的目光在心中。

十字街头,她俩紧紧依在皓儿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车来车往,小声地对皓儿说:“姐姐,你是我们的眼睛!”

绿灯亮起,三人继续前行。

在一首诗中,皓儿这样写道:“在通向你们光明的路上/姐/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皓儿说,两个妹妹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还将面临许多困难,但她一定会陪她们一起走过,永不放弃。

1998年夏天,焦作市福利院院长宋鹏燕曾带丽娟姐妹专程到郑州求医,但角膜移植手术没有成功。皓儿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医学快快发展,两个妹妹能够亲眼看到花儿和蓝天!”

丽娟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看姐姐长的是什么样子。”

“看看姐姐有多么漂亮!”丽娜接着说,认真地“看着”皓儿的脸。

的确,皓儿姐姐很漂亮。长长的黑发,秀丽的脸,不雕琢,不粉饰,是那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和纯净。M(责编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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