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英

1966年、我出生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我是一匹马。我的父母为了理想自愿去那里工作。6岁，我随他们去了四川的一个深山里，那里有溪水，还有遍地的野花，但天空很小。青山绿水赋予了我灵性，也赋予了我一颗流浪的心。

在山里我度过了我的小学时代和中学时代。16岁的时候，我去了离家很远的大连念大学。我的一个小伙伴的父亲在家里自己做了一架风琴，我的母亲告诉我，他学的是化工机械。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专业，以为学成之后就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了。

大连的海很美，阳光从早照到晚，风中都是海水的味道，天空也很蓝。可是我不喜欢这个男孩子们喜欢的专业，对我来说它真的很乏味。

我喜欢北京，我就来了。

在我做了6年设计工作之后，我再也不能忍受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了，所以辞了职，什么也没有了。但是我拥有了自由。

我的妹妹和我一起辞了职。

最初的困难来自于房子，我没有了房子。走在宽阔的大街上，看两旁林立的高楼，却没有一间属于我，我为此大哭过。直至今日，我依然被居无定所所困扰。我梦想有一天，偌大的北京有一间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房子里的我有一份踏实的心情。

在我有办公室的时候，我每天都空着手去画图，因为所有的工具都在办公室。当我不再有办公室时，我发现我需要一个朴实而好看的包，我注意每一家商店，却找不到我要买的包，我决定自己做，于是成立了“红英手袋制作室”。

选择做包，大概源于我长了一颗流浪的心，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漫游世界。人在旅途的时候，包就是你的家。

我和妹妹开始做这份事业的时候，正值寒冷的冬天。我们把所有在风和日丽的季节里挣来的钱都做成了各种各样的帆布包，拿到朋友们的小店里去卖。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能力定染帆布，就从别人定染后剩下的帆布里挑选自己喜爱的颜色。小小的宿舍成了设计室、库房兼卧室。我总是大包小包地站在寒风里打车送货，经常有司机误以为我要去机场，停车后不免有些失望。在历尽千辛万苦销完第一批产品后，妹妹发现根本没有盈利，于是决定继续做导游，以资助这份事业。

为自己的理想工作，常常废寝忘食。曾经因为劳累，晕倒在家门口的邮局里:在生日的早晨哭得天昏地暗，扬言放弃，结果在晚上意外地收到朋友送来的一大束红玫瑰，又开始信誓旦旦说要坚持下去。

树叶渐渐绿了的时候，家里已盛不下这份小小的事业了，我租了一间宽敞的地下室做库房，家前面大厦里的商务中心成了我的“办公室”。

有一天我在一个童话般的小屋里认识了一个朋友，那间小屋里错落有致地摆着他制作的各种迷人的碎花布灯和小木灯。我在认识他以后得到了他许多无私的帮助，后来我们成了合作伙伴。

我给我的包起了一个充满个人色彩的名字叫“自由马”，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去生活，这是我的理想。

我和我的合作伙伴一起租下了一间阳光明媚的办公室。我在北方和南方之间飞来飞去，从一个季节飞到另一个季节。与此同时，我们的自由马也奔赴了全国十几个城市。

当外界的一切都变得对我们十分有利时，我们的合作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就在岁末年初我和妹妹从泰国旅行归来的时候，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工作已全部瘫痪，我的合作伙伴不辞而别。

我不再流泪，也不再惊慌失措，面对困难，我学会了从容不迫，百折不挠。我又开始在寒风里奔波，骑着我的小蓝车。一个月后，我注册下了自己的公司，成了法人代表。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自由，我在律师的劝说下注册了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新的商标。朋友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很伤心，而我更伤心的是失去了一个曾经与我同甘共苦的朋友，从此以后我必须一个人撑起这片天空。

现在公司已完全进入正轨，我的妹妹也放弃了导游，正负责一项建筑工程的监理和英文翻译工作。漫游世界不再是梦想，而我更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回到校园学习我喜爱的电视制作专业。

我还清晰地记得在一个朋友的小店里遇到一位在香港大学教书的老师，让我帮他推荐两个包，说要送给在香港的朋友。

“香港没有这种包吗?”我疑惑地问道。

“有。”

“那你为什么在北京买?”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我热爱今天的北京，我可以干自己热爱的事业，结识自己热爱的人。我梦想过读一辈子书，但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置身商场。这种感觉很刺激，因为从商就意味着一种立体的生活，在商场里有最残酷的一面，也有最温柔的一面。

那个过去了的冬天对我来说格外漫长，好在春天总会如期而至，所有的希望又开始飞翔。

喜爱我的包的人越来越多，来自全国各地。常常有人打电话问我哪里有我们的专卖店，我意识到自由马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夏季的一天，我走进海淀路上一间破旧的小屋，对店主说:“如果你不做了，请通知我。”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店主的电话，说他准备不做了。我立即去找房主接洽，得知尽管房租很贵，仍有数家相争。

“我不能出更多的钱了，但我会把它变成海淀路上的一道风景。”我对房主说。几天以后，我得到了这家店。

装修时正值北京多年不遇的雨季，像南方一样喋喋不休下个不停，施工在等待与返工中进行着。

大暑那天，我们去砖厂时，意外地发现烧砖的窑拆下的耐火砖被烧得五颜六色，但许多都破损了。我们就在太阳下一块一块挑出来，砌成了现在这面古朴的墙；院子里的石头是从卢沟桥下一块块拣来的，长年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平整；红色的的雨篷是做包的粗帆布，上面刷的防雨的桐油来自安徽；而红色的窗帘是做帽子的细帆布，经过磨毛后显得温柔而又亲切。

在此之前我从未做过装修，在此之后我爱上了装修。它如此神奇地把一个破旧的小屋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家园，让无数步履匆匆的人们驻足。

我们开门的第一天，一个女孩儿推门探头进来，然后返身，对站在院子里的男友说:“快来看呀，里面全是自由马!”我先是愕然，随后被她的惊喜所感动。

在北京的10年我一直居住在海淀区，我熟悉这里，并且喜欢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怀揣年轻的梦想，在这个城市过着动荡而又充实的生活。

有时候我在店里会看见站在外面的小孩子把脸贴在玻璃窗上，鼻子压得扁扁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里面；也会在夜晚归来的时候，看见两三个好友坐在我的木阳台上聊天。这情景令我陶醉。

经常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告诉我他们是从北京出发的，临行前背上了我的包。这一切深深激励着我做得更好，也一次一次诱惑着我去自由马去过的地方。

漫游世界不再是梦想，为旅途中的人做各种实用好看的东西成了我新的梦想。

(沈莺摘自1996年11月15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