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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典当命运的女大学生

1997-09-11侯春树

中国青年 1997年12期
关键词:李姐英子学费

侯春树

英子自幼聪颖。生在贫寒的农民家庭,她处处显出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懂事。从小学到初中,她的成绩始终名列班级第一。父母打心眼儿里高兴,一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供养出来。

初中毕业后的升学考试,英子由于刚大病一场,只考进了资中县一个普通高中。那时英子的姐姐刚出嫁,家庭拮据,懂事的英子决定复读初中,来年考个中师或中专。可父母坚决不答应,一定要她读完高中再考大学。

然而,高中只读了一年,江家再也承担不起越来越贵的学费,望着一心想要读书的女儿,父母犯难了。沉默了半天的父亲江泽高突然开腔了:“借。就是拉下天账也要送你读书。”这个老实人拖着病躯走了几家亲戚,天黑时回了家,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长长地叹气。英子懂事地走上前:“爸、妈,你们不要为难了,我自己去挣些钱再回学校读书。”

1992年9月,英子不顾父母反对,带上几本书和10元钱,只身一人来到成都打工。

挣到学费再读书

经人指点,英子到一个个体针织加工点织毛衣。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

一天下午,老板娘李姐吆喝女工到仓库搬货,女工们进进出出,忙得满头大汗,李姐突然发现,怎么英子不见了?她四处寻找,最后在厕所里找到了正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的英子。李姐怒火中烧,抓起英子,一掌把书打成两半。英子不敢反抗,悄悄弯下身去捡被李姐打烂的书。李姐更加有气,一耳光照英子脸上扇去,英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与英子同住一屋、年龄稍大些的黄姑娘走过来劝开李姐:“李姐,英子家里穷,高中只读了一年就没有钱再念书,她只好自己跑出来挣些钱再回去读,你放过她吧,她还小,活儿我们多做一点就是了。”

望着因同情而无声流泪的黄姑娘,李姐突然觉得自己过分了,她捡起被自己撕烂的书,撩起外衣将污泥擦干净交给了英子。

晚上,李姐来到英子她们租住的农家旧房,英子正在昏黄的灯光下边吃饭边看书,面前是一碗稀饭和盛着一撮炒过的盐巴的盘子。李姐掏出身上的300元钱交给英子:“妹子,你回去读书吧,这工你不要打了,今后有困难尽管向我开口。”

李姐的心是好的,但300元钱还不

够一个学期的学费。英子左思右想,决定用这些钱做本钱,进些便宜的小百货,摆地摊卖。这样既可赚钱,又可以在无人买东西的空闲时间看书。然而,天真的英子很快就明白,这也是一个苦差事。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晚上八九点钟才收摊,中午离不开身,只能吃一个饼。一个人要进货还要销售,运气好时一天还能赚点钱,运气不好一分钱都没有。无论刮风下雨,霜打日晒,还要躲工商管理人员,根本无法看书。但是,为了凑足学费,英子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1993年春节一过,英子揣着自己用泪用汗辛辛苦苦挣到的几百元钱重新回到学校继续高中学习……

书山有路行却难

1995年,英子考入成都大学机械系。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村子里传了个遍。江家院子里站满了祝贺的人。父亲佝偻的身子直了很多,他伸出一个指头:“第一个,我们村上女娃娃考上大学,我们英子是第一个!”

夜深了,江家院子静了下来。父亲还沉浸在“第一个”的喜悦中时,妻子碰了碰他:“她爸,娃娃读大学,钱呢?”

第二天,江泽高早早地起了床。他和老伴通过一夜商量,最后决定卖掉圈里的年猪。

天快黑了,江泽高兴冲冲地回到家:“她妈,今天卖了个好价钱!”他边说边掏口袋,“钱呢,我的钱呢?钱,我的钱不见了。”江泽高急得嚎了起来。

“你个遭天杀的。好不容易弄几个钱,竟给你弄丢了,你就这点出息也没有哇。”江大妈气得直跺脚,不依不饶地数落着江泽高。

江泽高涨红了脸。他冲进屋,把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江大妈一屁股坐到地上:“天啦,你砸,你把我也砸死吧!反正这日子没法过了!”

村里的人再一次聚向江家大院。

一位好心的乡干部以自己的房子作抵押,帮江家贷了2500元,才使英子成为全班40个同学中最后一个报到者。这已是大学开学20天以后的事了。

英子有了大学的“入场券”,然而,学校每月只有9元钱的生活补贴,她不得不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开学不久,同寝室的同学便发现英子常常一到课余时间便无影无踪了,很晚才悄悄回到寝室,不声不响地倒床便睡。很快,英子课余时间神出鬼没的消息在班上不胫而走,一些不好的谣言也传扬开来,有人说她在谈恋爱,有人说她晚上出去当服务小姐……渐渐地,同学们看英子的眼光怪怪的,甚至有人透着明显的轻蔑。英子感到了,但她不愿对谁解释什么。

班主任知道英子的情况后,通过学生处让英子业余时间到图书馆看管图书,每月能挣20元钱。又介绍英子去一家企业做市场访问员,做钟点工,收入虽然不高,又十分辛苦,但英子干得十分卖力。

第一学年艰难地走完了。英子的成绩并不很好。尽管有老师和同学关心她,但她的脑子里始终扑腾着一个疑问:“这书还能读多久?”

暑假,英子不敢回家,不敢对父母说第二学年还要缴纳3000元的学费。她想去打工挣钱,恰好碰到原来一起织过毛衣的黄姑娘,她们便4人结伴,靠大饼开水充饥,南下到了广州。

白天,她们望着一份份招聘广告,在毒辣的日头下跑来跑去;晚上,她们没钱住旅馆,便在无人时折进城南一个半拉子建筑工地,用捡来的报纸铺在滴满水泥浆的地板上,相拥而睡。

几天后,英子找到一份在小吃店打杂的活。活又重又累,报酬也很低,但英子干得却很认真。

后来,终于找到一份在电子加工厂的工作,月薪1000多元,老板还为工人提供每月90元的生活补贴和简陋的住宿。然而,离开学的时间只有十几天了。英子心中很着急,她很想回去,回去读大学,可哪里去找钱来读大学呢?

她只好独自咽下泪水,咬紧牙关拼命干活。她想挣了钱再到学校去。

工厂的老板见英子干活很卖力气,很快就把她提升为车间的班长。

谁愿今日换今生

1996年10月,英子家里接到学校来信,问英子为什么不去读书。一家人这才知道女儿“失踪”了。

在江家希望的天平上,英子的前程是最重的砝码。一家人都为英子的“失踪”着急上火。母亲茶饭不思,终日哭泣,最后病倒了。医生诊断,如不及时治疗,可能终身瘫痪。

正在这时,英子从广州寄回一封报平安的信。家里迅速回信一封,要英子火速返家。

英子一回家,便把自己辛苦积攒的学费全部掏了出来:“爸爸,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要治好妈妈的腿。”

妈妈的病治好了。病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瞒着女儿跑到成都,苦苦地求老师让英子上学。老师及时向学校做了汇报。学校通情达理,决定恢复莫子的学籍,只是要降一级读书。

妈妈连忙跑回家,向女儿报告这个喜讯。可这时,弟弟又出事了。

弟弟21岁,在农村,这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然而江家经济的困窘让姑娘们一听就摇头。如今姐姐还要读大学,而且从头开始读3年。弟弟说什么也不干。

“弟,你年纪也不大。现在你把家撑着,等姐读完大学再挣钱还债,养爸妈,给你修楼房、买彩电、结婚成家,好不好?”英子近乎哀求。

“不行,就是不行!”弟弟摔门而去。

当晚,弟弟服下剧毒农药,幸好发现及时,被抢救过来……

英子这一次真的恨起自己来,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为这个家添下了太多的债务。她也真的想到了死。

媒人适时地走进了江家:“她婶,英子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找个婆家。我有个亲戚,家里存款上了6位数,房子、家具啥都不缺。如果同意这门亲事,人家还可

以出钱供英子读大学,多好。”

英子妈心动了,可英子反对:“这太荒唐了。我就是不读书,也不变相典当自己。”

“娃啊,爹妈实在没有办法送你念完大学。”

“妈,如果这样,我就是读了大学又有什么幸福和前途呢?”

以后几天,媒人不断跑来游说。爸爸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英子的心碎了。她思前想后,想一生操劳的父母,想差点送命的弟弟。自己可以靠打工挣钱,自己可以慢慢奋斗,可年迈的父母不能等,还不大明事理的弟弟不能等。英子勉强同意见对方一面。

见面的场面有尴尴尬。英子不作声,她觉得自己很卑贱,像一头牵到市场上的动物,被人评头论足,讨价还价。她觉得自己一生的努力都白费了,一生的奋斗都付诸东流。她感到一个贫穷家庭,一个苦学生的无奈。

男朋友外表文静,举止大方,谈吐有礼。 英子少了些恶感,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命运不算太差,感情的事,可以慢慢来,不是有李双双式的先结婚后恋爱的先例嘛。

男方父母见英子情绪好转,便试探着问江家父母:“你们看,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不行。”英子站起身,“等我读完大学才谈结婚。”

男方也很开通:“可以。既然订了婚,就算是我们家的人了。读大学的学费我们交,生活费我们也全包了。”

今年3月初,开学不到10天,英子突然被家里唤回去。妈妈十分为难地告诉她:“英啊,和你订婚的不是那个小伙子,是他的弟弟。”

英子见过那个弟弟,个子矮小,言语粗鲁,据说因为单位工作不好,工资收入不高,经常在社会上生事。

“啥?”英子感到一阵昏旋。她觉得遭到了媒人的欺骗。这桩订婚,毁了她的自尊、自信,而这个骗局,又把仅存的一点纯真的回报父母的感情也玷污了。

她冲进媒人家,扇了这个长她一辈的女人一个耳光。

回到学校,她愤然提笔,给男方写信,断然提出解除这桩荒唐的婚约……

信发出去了,但英子的心依然很乱、很重:人家会同意吗?断了这门“亲事”,没有了经济保障,自己欠下的5000多元债务怎么偿还?自己的3年大学怎么读下去?还有父母的赡养,弟弟的婚事……

她理了理思绪,决定勇敢地面对命运的挑战。责任编辑:邱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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