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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吐百花香自异

1997-03-31晏国琪

知识窗 1997年12期
关键词:宝玉数学老师言语

晏国琪

人人都有嘴,张嘴都会说话,但说出的话来却如百花盛开,芳香各异。哲学家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语言学家断言:“人问不会有两个言语相同的人。”

言语的千姿百态是怎样形成的?

分寸感。是受性格制约的。性格急躁的人说话火力威猛,如炮弹刚刚出膛;沉稳的人说话温文尔雅,像奏小提琴抒情曲。所以,不同的人对同一事情,态度往往有天壤之别。如河边有个青年用脚踹断刚刚栽活的小树,性格不同的目睹者言辞就大不一样。老干部模样的人见了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哪,是该好好教育教育了。”旁边的年轻老师则说:“教育也不万能,我看要罚,毁树一棵,罚款1000元。”性格火爆的管理员接上话茬:“罚轻了,还要像新加坡那样,加20鞭子,新加坡的文明就是打出来的。”正在植树的绿化工人更激愤:“要我说啊,毁树一棵,砍手一只。砍他几个示众,就不会有破坏的了。”

如果光从制止毁树的效果看,绿化工人的做法肯定最有效,但,一项本是文明的事情,怎能搞得如此血淋淋的呢?其他人的意见有不同程度的参考价值。老干部显然是位慈祥平和的长者,言辞间表现了极大的宽容。年轻教师或许对某些现状不满,故提出天文数字的罚款。管理员更急躁一些,他没注意到,北欧的文明不亚于新加坡,却主要是靠教化出来的。绿化工人最暴躁,简直“愤”不择言,他提出的砍手剁脚的办法,完全不适合我们这个文明时代和国度。

言语的老练与率真是跟年龄有关的。孩子的话如春日之花,夏天的风,爽朗明快;老年人则慎于思考,往往“话到唇边留三分”。有一个“老三届”聚会,昔日同窗现在都五十开外了,教授、工程师、作家、艺术家各行各业都有。晚宴上,气氛欢洽。有人出了道智力题叫大家抢答:“1+1在什么情况下不等于2?”欢腾的。席面顿时平静下来,良久无人作答。出题人便点艺术家的名,艺术家连连拱手:“老兄免了,我从小就怕数学。”他悄悄指了指教授。教授微微一笑说:“我这脑瓜子反应越来越慢。——呶,我们的作家从小就有个绰号叫‘机灵鬼儿。”作家倒是笑得爽朗:“我啊,数学老师送我的,全还给他了。哈哈……”打排球似地推了好一阵子,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射向高三数学老师。这下是“专业对口”,无法推辞了。数学老师颇有几分尴尬,正准备做玄妙文章,不知是谁带来的孩子,大声嚷起来:“这还不容易?1+1加错了就不等于2。”“妙!妙哇!”大家一起叫起来,一份纯真将欢乐气氛重新点燃了。

言辞有文野之别、雅俗之分,这主要是由文化素养决定的。田野的劳动者,说话质朴,泥土味浓;文人爱咬文嚼字,文质彬彬。同是表达爱情,刘三姐的山歌唱道:“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李商隐的《无题》诗却是这样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通俗活泼,一个典雅深沉。口语表达差别就更大了,知识分子喜拐弯抹角,或从莫扎特、施特劳斯的名曲谈起,或从汤显祖、曹雪芹的妙文人题,然后感叹“高山流水,知音难遇”,以此试探对方的心曲。工农大众要直率得多,要么说“交个朋友吧”,要么更直截了当:“我爱你。”然而阿Q直则直矣,就是太粗俗了,他喜欢吴妈,只会说:我,我……同你困觉。

“文革”中有首歌唱道:“什么树儿开什么花,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太绝对了一点儿,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有个故事颇能说明这个问题。一天大雪,秀才、商人、财主、农夫四人同在亭子中避雪。商人先开口:“大雪纷纷下地。”——显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心态。秀才立刻接上:“都是皇家瑞气。”——歌功颂德的媚态露出来了。财主也不甘落后:“如此下他三年。”——反正我有的是钱。最后是农夫说了:“放你娘的狗屁!”——下三年雪老百姓饿死,你也休想活!

与此相关,政治意识也会渗入言语里。国共和谈时期,由中苏友好协会出面邀请国共两方面的新闻记者参加酒会。酒会有一项猜谜活动,有人出了一个谜面:“日本因此投降”。谜底打一我国古代人名。结果有人猜“屈原”,有人猜“苏武”。猜“屈原”的是《中央日报》记者,他认为日本投降是屈服于美国的原子弹。猜“苏武”的是延安《解放日报》记者,他认为日本投降是因为苏军击溃了日军主力关东军。谜底不同原是政治见解相左。

实际上,言语的个性化并不只是受单一因素的影响,它往往是多种因素同时作用的结果。前面所举年轻人毁树的例子,评论者措辞分寸不同,性格是主要原因,其中也掺和着职业、年龄以及彼时彼地心理情绪等成分。曹雪芹是擅长语言描写的巨匠,我们随手采摘《红楼梦》中一个片断便可说明这个道理。

第四十回写贾宝玉和众姐妹乘棠木舫去蘅芜院玩赏。水面上有许多败荷衰叶,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语中透逸出贵族公子的骄气,口气是命令式的。宝钗听了马上说:“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功夫呢?”这可是典型的温柔敦厚的闺阁语言,她是从体贴下人的角度说的,难怪上上下下没有不说她好的。不过,宝钗的话还有弦外之音,一方面看似解释,实则是安慰宝玉;另一方面是向宝玉表白,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顺从和取悦之心都在其中。

这些,林黛玉是看得极明白的,心里早已酸酸的。此时她冷冷地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荷叶了。”林姑娘这话不但显露了她的性格,而且飞扬着她的文采与聪明灵性。人都说林姑娘“小性儿”(用今天的话说是心胸狭窄、嫉妒)。不过,现代读者大多能谅解,因为性爱本身是排他的。黛玉这话正是针对宝钗的,你说要拔,我偏主张留,以此掂掂自己在宝玉心中的份量。不出所料,宝玉立即表态:“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别叫拔去了。”黛玉的聪明就聪明在她能将李商隐的诗句恰到好处地摘来。而且先抑一笔:“我最不喜欢”;再高高扬起:“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句本有一种幽深的凄清美,经她一卖关子,更觉意味隽永。不由宝玉不赞同她的看法。而且“你们”二字别具匠心,“你”而不带“们”,就会显得太尖酸太刻薄太裸露。“你们”实际偏指宝钗,这样,既发泄了怒气,又掩藏了锋芒,真乃是“绵里藏针”之法。林姑娘不愧“心较比干多一窍”。

(责任编辑/丰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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