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森

车灯

李博士是由他大爷的经济担保才来美国上大学的。先是向大爷借钱上学，而后靠打工挣学费读博士学位。现在他即将取得博士学位，借大爷的钱也即将还完，他还需要在生活上再俭朴一段。为了方便，他花260元买了一辆旧汽车，漆也脱落，铁板边缘都生锈了。他会修理汽车。汽车破，常有毛病，他打开前箱盖，扎下头鼓捣一会儿，就成啦。

美国的大城市都有一个汽车废品站，凡不能用的汽车均可送到这里，当废钢铁扔下。如果是自己送来，即可免费放下废汽车，如果需要废品站用车拖来，车主还要支付运费。他的同学跟他开玩笑说:“李博士，趁你这汽车还能着火，把它开到废品站得啦!”李博士只是笑笑，并不在意，也不认为是讥笑他，就像他跟别人开玩笑一样。

李博士自有打算。这辆破汽车还要继续开下去，他现在还没有条件去买新汽车。再说，凭他的鼓捣劲，有点毛病，他也可修好，不用花钱。他知道有个汽车废品站，他去过多次，在那里，你可以带上钳子、起子等工具，只要你能拆下的零件，你都可以免费拿走。他经常到这废品汽车站去寻找他需要的汽车零件，所以对这个地方，他比谁都熟悉。有一次，他把汽车开得离废品站近了一些，一个黑壮青年愣说他的汽车是从汽车废品站开出来的，并告诉他取零件可以，开走整个汽车是要付费的，因为他们还要卖废钢铁。李博士解释老半天，并拿出驾驶证与车型、车号相对，才解除这次误会。这说明他的汽车也确实老掉牙了，但他却经常鼓捣得它能通过检验。

最近，他的右车灯不亮了，他想可能灯丝断了，抽下空来，便到汽车废品站的破汽车上拆下一个灯来。他开着一个灯的汽车，趁警察下班的时间，来到废品站。几分钟时间，他便拆下一个似新买的废车上的车灯，回来安在自己汽车的右面，竟比左面的灯还亮。晚上开车，一个灯比另一个灯亮，称为阴阳灯，他说可以驱邪避鬼。

不料，阴阳灯并不避邪，居然跟一辆林肯车相撞，恰恰撞坏了那个刚装好的右灯。按照交通警的判断，是林肯车违章从右面超速才撞坏了他这辆老雪佛兰车。本来，李博士的汽车几乎所有零件都换过了，应该说是个杂牌车，在公路上，多数车辆都躲着这辆杂牌车。这辆林肯车太胆大了。李博士一看，林肯车的驾驶者，是个刚满16岁的美国青年，便明白了: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见这位小青年安然无恙，只是刚买的新式林肯车的车头撞了个大坑，李博士为之可惜。经折价估算，需要这位小青年为李博士安一个新车灯，估计加手工费得500元，小青年有急事要走，掏出存款卡就近从取款机上取出500元，交给李博士说:“对不起。我可以走了吗?”李博士笑笑说:“拜拜!”一辆260元买的破车，取得了500元赔款，李博士认为是因祸得福，向警察致谢开车而去。按照规定，赔款应由保险公司支付，但这位小青年嫌麻烦，便自己支付了500元了事。不过，李博士并不去汽车修理厂，如果这样，换个车灯也得500元，此外还可能因此检查出其他毛病，要付更多的钱。他还是老办法，开车直奔汽车废品站，随便从那辆废汽车上拆下一个灯，回家后安上去，就可以了。凭他的手艺，完全可以省下这500元的修理费。

李博士是学建筑的，从治学角度说，他不懂内燃机，也不懂机械工程，然而，他在美国8年的留学生活中，却把汽车上的每个零件和机械的全部结构以及发动机的四步冲程，都亲手摸熟了。

哈利小姐

李博士又来到汽车废品站，找到靠近铁丝网的那辆废汽车。他已经从这辆废车上起走一个车灯，现在又来卸另外一个车前灯。根据他上次卸灯的经验，他拨弄几下，便卸下这个完整的车灯。一个金发女郎开着一辆敞篷车，远远从马路上看见李博士，停下车与他打招呼，李博士只是应付式地“Hi”了一声，提上卸下的车灯要走。金发姑娘却喊:“先生，你晓得吗?你卸的灯是我车上的。”李博士站着脚，没吭声，觉得奇怪。这是废品站，怎又成为你的?经金发女郎解释，才知道这辆旧汽车是她扔在这儿的，因为开起来老灭火，她也不想修理，索性便把它扔了，买了一辆新车。李博士问:“这车灯，你还要?”“不不不，我是从这里经过，见你拆卸车灯，顺便看看。一看，才知是在拆卸我扔下的那车。你看看那车灯罩，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李博士一看，果然有名字，便叫了一声:“哈利小姐，您好。”“谢谢。”当哈利小姐得知李博士也在她所在的大学，即将取得博士学位时，便愈发客气起来:“我才读大本，你已是博士了，羡慕，羡慕。”

李博士得知这位贵小姐不过是好奇，便也不在意，提上旧车灯走出废品站，开上自己的旧车就要离开。不料，哈利小姐从后尾随而来，他停车相让，哈利小姐开着自己的双门豪华车从旁超过，由车窗探头，向李博士微笑，表示友善之意。

李博士回到住处后，很快便把车灯装好，撞坏的车灯也要暂放些日。李博士有个习惯，从汽车上卸下的零件，即使破旧，也要暂时留下，以备万一之用。

装好车灯后，正是晚上10点钟，他要开车上路试试他新装车灯的亮度，果然如探照灯一般。他为自己的手艺而高兴，欣喜之中把车速加快，忽而想起自己的车是“老头车”，不能开得过快，急忙减速，恰在此时，哈利开一辆四开门的豪华车从他面前超过，之后，车后三个红灯亮起，车靠路边停下。金发女郎下车，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边停车。李博士停车后，礼貌地问:“小姐，这么晚了，上哪去?”哈利小姐说:“上班去。”“晚上还上班?”“不上班怎么挣学费?”李博士不语。他原以为哈利是位阔家小姐，不料她也要打工。看她丝绸穿戴及耳坠、珍珠项链之佩带，李博士怎么也看不出，她也是个打工仔。他不便细问，便说:“我在试车灯。再见。”哈利小姐一把拉住他:“陪我看场电影。”李博士一向把看电影看成奢华活动，哪肯花此闲钱。哈利小姐看出他不肯舍财的样子，便笑道:“跟我去，是免费的。”“那你是电影院的?”“对，对，我是电影院的。”哈利小姐建议他把自己的汽车送回去，坐她的车去，她负责把他送回来。李博士见盛情难却，只好随她之意。

哈利小姐把李博士领进一个低矮房屋，哪里是什么电影院?分明是个酒吧，进门费10元。哈利小姐向把门的笑笑，就把李博士拉进门来。哈利小姐见李博士目瞪口呆的样子，便推他坐一个方桌前，为他送上一杯饮料，说:“看电影吧，这一杯饮料又应收10元，不过有我，你又免费啦!”说完就不见哈利的影子了。李博士起身要出去，突然台上有人喊“李博士”，他一看，是哈利小姐。李博士尽管来美国多年，但对这样的酒吧从来躲得远远的。他起身出门，却被守门人拦住:“哈利小姐有话，叫你等她。”无奈，李博士只好趴在桌上，低着头一口一口喝饮料。哈利的表演，他几乎没有看见，哈利对他笑，他也没看见。

等到哈利下场之后，更衣来见他，他提出，明天一早有实验课，要早点回去。

哈利小姐送他出门，他坚持要自己走回去，哈利小姐说:“这么晚了，哪行?”哈利小姐坚持送他回家。在车上，李博士小心翼翼地问:“你就是靠在酒吧表演交学费的?”“不仅交学费，还有我各种享受的开支。”“你有两辆汽车?”“是的。凉快了，有封闭车，想看野外景致，就开敞篷车。”静了好一会儿，李博士才说:“我以朋友相劝，还是希望你不要做这样的‘打工!”哈利小姐说:“这有什么不好，他们欣赏我的金发、身材，就让他们欣赏好啦!再说，我还收钱呢……”

即将到达李博士住处的转弯路口时，李博士让哈利小姐停车，自己下车来。哈利小姐也跳下车来说:“你不是称我朋友吗?我一见面，就喜欢上你这个同学。”说着，就上前亲了一下李博士。李博士惊奇地扭过脸去，说:“再见!”哈利小姐仍坚持说:“你不把我当朋友?”李博士说:“是啊，我们是朋友。”“那你为什么不亲我一下?”“这……我还不习惯。握握手吧。”李博士伸手，哈利小姐双手与他紧紧握在一起。

李博士走进家门，把门紧紧插上双道锁，然后自语道:“遇上这样的女朋友，咱可交不起!她那么高的享受，我哪有那么多钱!再说，离我们中国人的习惯太远了!”

半小时之后，电话铃响，果然是哈利小姐来的电话，向李博士问安，李博士只好说声“晚安”。但哈利小姐不满意，希望李博士能说声“亲亲你”，但李博士还是说声“晚安”，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晚上，哈利小姐又来电话说:“难道你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你还不明白，我跟你交往，就是希望与你同甘共苦，再不到酒吧来打工了。不过，对我的过去，应该告诉你，这是我的坦诚。”李博士说:“我不是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但作为恋人的女朋友，似乎我们认识太短，再说，我总是觉得你应找另外的男朋友。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哈利小姐感到李博士看不起她，在电话中哭了:“从来没人对我这样!”

李博士想:我不是看不起她。我是说，我们的志趣、习惯，相差太远。李博士又在想，下一步如何甩开这位“女朋友”，同时又不伤害她。可惜，李博士这几年尽注意他的破汽车了，没有注意到男女交往的事。明天，去找一位美籍华人太太请教请教。

(董学玉摘自《八小时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