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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与富有

1996-08-28傅克友

中国青年 1996年9期
关键词:挎着室长帆布包

傅克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也许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与人们擦肩而过之后.人们都会很快忘记,或者不以为然。但我却挥“他”不去,想把“他”写出来,并且想告诉生活幸福的同龄人,同是阳光下青春的一群,却有人承受了太多太多……

前年的9月,当我们都拖泥带水返回久违的校园时,他也背着一卷铺盖,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大帆布包闯进了我们的生活。书包哗啦一倒,是各类医学书籍。

他一本正经地说是经我们室长的朋友的朋友介绍而来的。他说他放弃了某个医学专科学校的学业,单枪匹马闯京城是想考读北医大本科。他说他已经报了医大夜校,下周正式开课。

当晚他住了下来,和室长睡在一起。“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开始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像校园里又涌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花边新闻一样。然而,这种热情的温度在两天之后便直线下降了。室长在第三天早上摔了饭盒,下了逐客令。

他大约觉得非常抱歉,唯唯诺诺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那个晚上他没有回寝窒,在校附近与别人合租了一间小屋,房租每月100元。他很高兴。

然而,一个月之后,他又出乎意料地返回来了,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还是背着铺盖卷,挎着那个旧帆布包,不同的是手上还提着一张简易的折叠钢丝床。他的好看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我们都大吃一惊,招呼他坐下。

原来他好不容易谋到一份家教,月终主人辞退了他,给了他400元。他小心翼翼地把钱藏到枕头下面,然而,只在片刻之间便不翼而飞了。房东要房租了,他出不起钱,只好落荒而逃。

于是他又住了下来。我们都没有反对(当然也没有谁同意)。每天晚上,当我们都上床之后,他才把他那张弹簧床铺开来,摆在了本来就很狭窄的过道上。早上我们都没有早起的习惯,而他总是天没亮便蹑手蹑脚起了床,小心翼翼地把床折叠起来,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打扰了我们的清梦。

然而,我们6个人住的寝室本来就小,加上一个外来户自然就更拥挤不堪了。久而久之,室友们自然滋生了一种欲说还休的不满。室长大人就几次含沙射影地讲“世界太小了,中国的人口太多了”,只是大家都没把“驱逐出境”的意思表达出来,也许是于心不忍。

只是有天晚上,当大家都睡好之后,室长突然宣布他要上厕所。他出去的时候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碰到了弹簧床床头,脱口而出,来了一句国骂。

第二天晚上,恰好只有我们两人在寝室的时候,他忽然自言自语:“我总是于心有愧,我在犯罪——”我知道他的意思,动了恻隐之心,安慰他说:“能住就住下去吧,别想太多。”他咬咬嘴唇。

也许就是这句话的缘故,以后他对我竟格外亲热,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个周末的晚上,我在寝室里一个人吞云吐雾,唉声叹气,因为我失恋了。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主动提出:“能让我陪你出去走走吗?”对这样谦卑的邀请我有点不知所措,又觉得盛情难却。

我们并肩在校园朦胧的夜里散步。我这才发觉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沉默寡言。他有丰富而深沉的内心世界,一旦打开关闭已久的心扉,便滔滔不绝了。他说他家住穷困山区,家里上有七旬老人,下有弟妹,而母亲体弱多病——这也是他致力学医的原因。他说他不满足于专科学校浅尝辄止的教学,所以背着家人拿了这一年的学费、生活费闯到北医大报了名。他讲起了他为了维持学业和生活,饱经的酸甜苦辣:去跑推销,卖方便面,当小工,运煤——不知怎的,我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因为刚才我还在想,若不是他而是我的女友和我在花前月下徘徊该有多浪漫。

忽然,我在冥冥夜色中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火样的光芒,“再坚持半年,等我拿到了期终考试优秀证书,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入北医深造了——”他好像在说:“面包总会有的——”但我却隐约替他感到担忧。

半年过去了,校园里已是春意盎然,他却忧悒地对我说:“我要回去了。”为什么呢?眼看就要结业考试了。他说:“参考人数太多,竞争太激烈。即使考上了,本科5年的学费生活费——我得回去养家糊口呢。”我默然了。

他走了,背着那床铺盖卷,挎着那个旧帆布包,还有满眼的无可奈何和满心的疲惫不堪————

他走了。他的身影不知在何处飘泊,他的灵魂不知在何处安家。他冷过,但愿他的心不要结冰……

责任编辑:彭建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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