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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东其人

1996-07-15

读书 1996年12期
关键词:新闻自由柏拉图雅典

燕 妮

《苏格拉底的审判》,是斯东先生在一九八九年,以八十岁高龄,在去世前一年出版的最后绝笔,该书以其严谨的治学态度而赢得了学术界的尊重和钦佩。

I·F·斯东,从事新闻工作六十五年,先后为美国八家报刊工作过,担任过记者、编辑,撰写过社论,是一位称得上新闻从业者的典范的美国左派老报人。他一生追求的不是个人事业的成就和金钱,而是追求一个新闻从业者应具有的社会责任感和良心。他始终坚信新闻自由和独立的原则,并为其奋斗了一生。斯东为了他的不畏强权、追求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的理想,用六千五百元的资金,独立办了一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I.F.斯东周刊》,一不靠广告收入,二不靠财团资助,一人身兼发行人、主编、校对数职,居然把杂志维持了十九年之久,订户从五千增至七万,最后只因斯东健康欠佳,才忍痛停刊。杂志的长期订户名单,简直是一部思想学术界名人录:爱因斯坦、罗素、罗斯福夫人、吴丹……,连性感女影星玛丽琳·梦露,有感于该刊对政府所起的舆论监督作用,私人出钱为全体国会议员每人订一份,供他们免费阅读。一份政论刊物能办出这种水平,实在是新闻史上的一个奇迹。然而,斯东更让人叫绝的地方还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他退休以后,致力于探索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的理论,把言论自由的起源追溯到古希腊文明时代的公元前四世纪的雅典。雅典是最早施行民主政体的国家。但是,正是这样一个社会,发生了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学者苏格拉底的审判,陪审团以压倒多数的二百二十票之差,判处苏氏饮鸩自杀。一生追求思想自由,出版自由的斯东,终身的信念就是:不管一个社会声称如何开放,如何理想,如果生活在其中的人没有言论自由,就不是一个好社会。苏格拉底之死之谜,成了斯东的最大困扰和心病。

苏格拉底的弟子柏拉图,用其生花妙笔描写了苏氏之死的最后场景:别人都是挨到最后一分钟,苏氏却说,延长一分钟对他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生命已经失去,拖延又有何用?弟子只好叫狱吏拿来盛满毒汁的杯子,苏氏从容不迫地接过来,面无惧色,一如往常,祷告神:“使我从这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一路平安。”然后一饮而尽,走动了一会,躺了下来。毒性发作,先从脚,再到腿,然后到腹部,一旦毒性到心脏,就一切结束了。苏氏弥留之际,掀开盖着脸部的被单,说了一句永恒的话:“克里多,我还欠亚斯尔比斯的一只公鸡,你一定要代我还给他。”柏拉图以这戏剧性的一页,为苏氏赚了不少同情之泪,而斯东却为这一页,耗费了生命的最后十年。斯东要搞清楚,雅典怎么这么不忠实于自己的原则呢?在他七十岁高龄时,以极其认真的治学观,重新捡起大学时学过的希腊文,力求不必依靠译文,直接从原文中阅读经典著作,搞清楚苏氏之死之谜。十年间他遍读了希腊文学和学术著作,其间还参考对照各种英、德文译本,在他死的前一年,终于写出了《苏格拉底的审判》一书,对柏拉图的解释提出了质疑,并作出了自己的解释:苏格拉底与雅典民主政体发生矛盾的起因是他在哲学上的三个根本问题:人类社会群体的性质;什么是美德和知识;个人与政治的关系。苏氏主张精英政治,独裁专制,在这一点上与大多数古希腊人有深刻的分歧。

纵观历史,人类总是在寻觅生命的意义。这个世纪,曾经有过不平凡的历程,也有过一些不平凡的人。而在现今这个价值观多元化、金钱至上的世纪末,人仅有的也就是选择自己生活态度的自由了。十年,在个人生命中是相当长的时间,I·F·斯东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探索之路,用生命中的最宝贵的十年,准确地表达了自己,为人类的精神巨厦,留下了一份特别的遗产。正因如此,他才会在个人的时间消逝后,仍然占据着他人的心理时间。

(《苏格拉底的审判》,I·F·斯东著,董乐山译,〔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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