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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堆拉故事

1995-08-22李谧康泰森

中国青年 1995年2期
关键词:哨卡亚东小兵

李谧 康泰森

西藏。亚东。8月。

破旧的北京吉普载着我们8个人沿着盘山道婉蜒蛇行。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狭小的空间能挤下如此多的人。于是,我们仿佛听见吉普车不堪重负的吱吱嘎嘎的喘息。就是在这喘息声中,我们抵达了乃堆拉。

这里海拔4500米左右,空气稀薄,猛一上来,头疼欲裂。这种感觉和两个小时以前在亚东完全不一样。那里只有2800米高,又是一道狭谷,是一副热带雨林的样子。仅仅38公里的距离,截然是两个世界。我们的车似乎是在生态博物馆中穿行,两边依次是稀树草原,高山草甸,针叶林等,而山顶,是裸露的岩石。一路上,尖峰耸立,白云缭绕,美得让人心悸。而山道,也险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有的时候,我们竟眼睁睁地看着车的左后轮悬在道外——道外是万丈深渊。我们的心也如那车的左后轮,一路高悬。

见到杜世刚时,我们大汗淋漓,直到握住他的手,我们的恐惧才告消失:那是一双温厚而有力的大手。就在这双大手的牵引下,我们走入了一个又一个的乃堆拉故事。

这里是中锡(金)边境,在不算很短的边境线上,驻守着一个连的士兵,这些士兵的最高领导便是营副教导员兼连指导员杜世刚。

故事之一:关于杜世刚的

杜世刚,四川南充人,贫家子弟,入伍年月不详,上山时间5年,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中等个儿,微胖,肤色标准,白里透红,极诚恳,极健谈,但极少谈自己,主要话题是工作,或者战友。对连里工作不是一般的熟,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关于他自己只谈了如下一点:“主要的问题是家庭的稳定。都说要理解,但理解决不是万灵膏药,决不是一抓就灵的。我在西藏服役,根本不可能照顾家里,妻子也是好人,也是爱我的,这么多年来也是支持我的,如果说奉献,她才是真的无私。但她也是人,是一个女人,上有老下有小的,真难哪!这两年为了我转不转业的问题,我们大大小小吵了不知多少次。当然了,多数都是在信上,现在进入冷战阶段。说实话,我心里也很难受,甚至很同情她。但有什么用呢?我不寄希望于她觉悟有多高,只求不离婚。真的,什么时候我转业回去,我将加倍来报答她。”

这个故事很普通,也不完整,还是请看下一个罢。

故事之二:关于我们的

中午,杜世刚请客,就在连部食堂,主人除他外,还有他的两位排长及其中一位的女朋友,客人除我们俩外,还有团里陪同我们的政治部群联股股长塔杰和我们的司机。规格和内地任何地方都一样:四菜一汤。四菜是:辣椒炒午餐肉,辣椒炒罐头牛肉,辣椒炒榨菜丝,辣椒炒青菜;汤是榨菜汤。除青菜外,其余全部来自罐头或密封包装。这已经异常丰盛了,用部队的话说,是招待首长的。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很好,虽然我们每一次伸出筷子去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8个年轻人和4碟简单而量小的菜。然而尴尬还是出现了:当我想再添一点饭的时候,负责盛饭的小战士嗫嚅着说:对不起,首长,没有饭了。一霎那,食堂里一片肃静。

这里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大雪封山。我们上山时的那条危险万分的山道在绝大部分时候是并不存在的。每年的黄金季节,即7、8、9月,战士们要争分夺秒地将封山期需要的物资运上山,少部分用车,大部分是要人拉肩扛:米、面、油、盐、菜、柴火……9月底,大雪降下来了,这一切便要停止,剩下来的时间是与世隔绝地在这光秃秃的山上度过。即使这样,战士们也仍然有相当长的时间要靠土豆和榨菜汤度日。“而且,不知怎么搞的,我们经常吃的是70年代的大米60年代的干菜。”

故事之三:关于一根火柴的

时间:一个大雪封山的冬夜。

地点:连里某哨卡。

人物:一个班的战士。

连里有不止一处哨卡,有的互相之间非常隔绝。这一夜,这一个哨卡用来做饭取暖的柴火不知何故熄灭了,这种小小的变故在内地任何地方都不会引起一个故事,但在乃堆拉,故事往往就是这样发生的。因为班里只有一根火柴了!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里的空气中氧含量只有海平面的60%,依照他们的经验,这个班的战士谁也没有把握能将火柴划着。于是他们采取了最古老的办法——抓阄,谁抓着便由谁来执行这神圣而沉重的使命。在整个过程中,这十几个战士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我。”然而,这最后的一根火柴仍然被传递到了一位只有十几岁的小战士手里。这个时候,小战士的手哆唆了,他手里轻轻短短的一枝,便要承载全班的温暖、光明和热量!他哆唆着将这一枝火柴向火柴皮上划去,然而,老天太残酷了,这最后的一枝仍然只是“嗤”的一声冒起一股青烟而已。随后,哨卡陷入了寂静、黑暗和寒冷,而哨卡必须坚守!那只有十几岁的小战士,无端地觉得他应当对点火失败负责,于是他自告奋勇下山去亚东买火柴!

这是一个壮举,虽然这里距亚东只有38公里,但这里地处边界,群山连绵,随时都有可能误入他国,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路!但小战士还是毅然决然地出发了。他是早上7点走的,到达亚东时竟是夜里11点,天知道他是怎么摸到的!他连夜敲开镇上小铺的门,买了100盒火柴,又连夜返回乃堆拉,他的哨卡。当他再一次见到他的战友们时,他脸上挂满了泪水冻成的冰凌!

最后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小兵”的

小兵姓名不详,来自四川偏僻山区。是第三年兵。好不容易熬满了年头,连里批准他回家探亲。他激动得好几天合不上眼睛。最后差不多是连蹦带跳地下山的。亚东交通状况极差,每周只有一班长途车进出,周一从日喀则来,周二返回去。返程票往往在来时即告售罄,只有运气极好的亚东人才能买到偶尔剩下来的票。我们的这个“小兵”显然是这有数的幸运儿之一。他竟然买到了票!车是第二天早上7点半发,“小兵”很踏实地到驻扎在亚东的特务连老乡处歇息,因为高兴,和老乡喝了几杯酒,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然7点20几分,他匆匆收拾赶往车站,然而,不幸,车已绝尘而去。

我们就是在车站碰到他的,当然,我们也是两个倒霉蛋。“小兵”这样说:“赶不上这一班车,我就得耽误10天以上。我探一次亲,单程路上就要花半个月。亚东到日喀则,1天;日喀则到拉萨,1天;拉萨到格尔木,3天;格尔木到西宁,1天;西宁到宝鸡,1天;宝鸡到成都,1天;成都到我们县,1天;从县里走到家,2天。这还只算在车上,等票等车不包括在内。”我们听完默然良久。

每天都有故事在乃堆拉发生,我们所记录的,只是两个偶然的闯入者的所见所闻。

(作者为《中国化工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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