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南

我们生下来的时候，上帝并没有规定我们一定得爬到顶点又一定得跑到终点。我们赤身裸体到这人间来，站到这山脚这起跑线上，我们并没有担当什么推卸不掉的重荷——我们本不沉重！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赤子”被套上了衣裳，“童心”蒙染了尘埃，身与心渐渐地加重加重到我们承受不起。再后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又陷入了这样的信念：要爬就得爬到顶点，要跑就得跑到终极。

于是我们满怀疲惫，感觉好累好累！

静夜面壁细思量问我自己，爬到了顶点跑到了终极又如何？

祖母临死的时候留下两个未了的心愿，一是不知我能不能考上大学，二是不知大姐能不能找个好婆家。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大姐也找好了婆家，苦命的祖母也该已瞑目于九泉。然而现在又如何，上了大学的我得了硕士得了博士的我，现在又如何？不是依样地空虚无聊依样地无所作为依样地睁眼打发捱不完的长夜吗？我何尝不想爬到顶点而又跑到终极，可这人生的辉煌在哪里？

我想了一天想了一夜，想了这整整的31年，我想来想去只觉人生本来就没有顶点和终极。

我们去寻找衣食只因我们要免遭饥寒，我们去寻找武器只因我们无端遭了别人的毒打，我们去争权夺利只因我们曾被别人算计，我们去著书立说只因我们心里还有未完的话要讲。总之我们活下来只因我们生命中还有某种的欠缺，一切都圆满了如愿了我们该凭何存在？

小时候和同伴比赛爬水坝的石阶，气喘吁吁汗湿衣裤的时候就听母亲在身后喊：“南儿，慢点爬，小心滚下来！”

“不！”我答道，“雨初已经爬到前头去了。”

“又不输田输地的，发什么狠？”

“不！我一定要爬到他前头去！”

“不要急，时候还早呢！”母亲又喊。儿时不懂事什么都当真，总觉得一旦输了很不好很不光彩。

如今明白了，儿戏不真母亲的话却是真的。我们一生的奋斗正如同这爬阶的比赛，光彩不光彩并不重要。我们一生的奋斗亦如同这儿时的游戏，一级接一级我们永远爬不到顶点。这顶点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最好的人生，我们永远地朝它接近却又永远地触摸不到。

疲惫落伍力不从心时，母亲的话语便在耳边响起：南儿，慢点爬，时候还早呢！

母亲一生里没有辉煌，除了疾病除了贫穷除了卑贱让人看不起，她几乎不再拥有任何东西，她一无所有。她生养了6个儿女却无力给他们幸福，她遗传给儿女她的贫病她的卑贱，让他们同样生活在被人忽略让人看不起的世界里。除了这些，母亲一生里没有辉煌，——但母亲却不应该感到遗憾！

因为母亲已经尽了她的努力。她用她的生命她的青春她的血与泪，来这世上拼搏，她没有偷懒没有装累，她一锄锄地挖一担担地挑，她顶风冒雨忍饥挨饿去奔忙，她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她挖不动贫病挑不走卑贱这不能怪她，命运只给她摊派了这一份，一切原不是她的错。在那偏远闭塞的山沟里，面对这暗无天日的岁月面对这冷酷命运，一个乡村病弱的女子如之若何？

在母亲的这一生，命运对她太过亏待，“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得到补偿；在你我的这一生，命运对于你我也是太过于亏待，“会有那么一天”你我也会得到补偿。

别求活得最好。别太急，慢慢爬慢慢跑，别总惦着顶点总念着终极，到哪儿爬不动了就到哪儿，到哪儿跑尽了气就哪儿安息。

一座高山爬不到顶点，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对自己说，尽力去爬吧，尽了力就行，爬到哪儿算哪儿爬不到顶也没关系。这样去想心里好轻松。

一条长路跑不到终点，精疲力尽的时候对自己说，拼这最后一口气向前跑去，到不了终点无所谓了，在哪儿倒下算哪儿。这样去想心里好轻松。

尽了自己的努力便不再有遗憾，这样的一份人生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