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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哥面对阵痛背水

1995-08-22刘朱婴

中国青年 1995年2期
关键词:厂子辽宁工人

刘朱婴

“我们可以自己去谋生,但是我们怎么也撇不下厂子,它不仅是咱国家的企业,也是咱工人的血肉啊!我们要让它重新站起来。企业的振兴就是咱几千工人的出路!”

——录自某停产企业“工人咋的了,啥苦没吃过啥罪没受过啥困难咱没见过?如今,别说咱熊,只要思路对头,咱东北工人照样能干出大事业!”

——录自沈阳街头

从“最光荣”到“最困难”

1994年岁末,记者来到严寒笼罩中的沈阳自行车厂。这个始建于1936年,历史悠久,成就辉煌,年生产能力150万辆的国家大型企业,自1988年亏损以来,经过6年的痛苦挣扎,至1994年9月,终于难以支撑,全面停产了。寂静的车间里,机床设备疲惫地沉睡着;刺骨的寒风在空旷无人的厂区内肆虐,卷起片片碎纸败叶;一座漂亮的7层大楼刚刚建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这是全厂工人期盼已久的新油漆车间,也因工厂难以为继而过早地夭折……4600多工人,除极少数留下值班外,其余人全部“放假”回家,每人每月按沈阳市的最低生活标准领取80元生活费,可即使这么一点儿钱,厂里也连续两个月无法保证了……

记者想见曾经是全国轻工系统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的厂长杨宝俊,被告知“厂长外出努力去啦”。出面接待的党委书记显得心力交瘁,表情郁悒。他说:上海、天津、沈阳三家全国自行车骨干企业,数沈阳的资格最老。“文革”前,工厂上缴利税总额达两亿七千万,而当时工厂的固定资产不到4000万,上缴的利税足可使国家再建几个同类厂。可如今,厂子亏损已达8000多万,潜亏6000多万,国家贷款1.1亿,企业负债2.5亿,已

经不是一般的资不抵债了。职工每月领几十块钱的生活费,拿双职工说,一个孩子的入托费现如今就要90元,再吃点饭,两人的钱加起来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我们搞过一次调查:4000多工人回家,能找到点活干的只是少数,95%以上的人在家呆着。有的工人哭着问:“厂子啥时候能开工啊?”

记者找到另一家停产企业的一名下岗女工,听说她曾去舞厅陪过舞,每天夜晚,她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上到一家娱乐城“上班”,陪一位客人跳一曲挣5元钱。她每晚都要拼命支撑着跳到第二天凌晨两点,而她的丈夫就在娱乐城外的冰天雪地中等她到两点,等她挣到了钱,再把她驮回家,每当这时,他们的宝贝女儿已经睡着了。后来,女儿知道了妈妈的“工作”,哭着说不要妈妈再去上这个“班”,宁愿自己不上学……和记者讲起这些,她不住地擦眼泪。从前,她每天早上只需拎个饭盒去厂子上班,不管干得咋样,总还吃得饱饭,交得起女儿的入托费,学费。如今,她真正体会到“一天不想招就没法儿活”。她不解地问:“我深知,不改革,社会不能进步。但国家的利益和工人的利益能不能一致?这么些年,到底富了谁?从前最光荣的是工人,现在最困难的也是工人。这到底怎么回事?”说到这里,她哽咽语塞……

辽宁省曾经是国家的老工业基地,国有大中型企业占全国的1/10,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过突出贡献。然而,在我国的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原因,这个工业巨人一度沉默了,明星地位让出来了。1994年期间,全省国有工业企业亏损面曾达到67.57%,亏损额列全国第一位,大批工人下岗回家。昔日的“老大哥”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落差……

一家企业的领导向记者展示一份调查表:28.9%的职工表示在改革中以国家、集体和社会的利益为重;52.5%的职工表示国家、集体、社会、个人的利益兼顾,两者相加占80%以上。他感慨地说:“这生动地表明了国有大中型企业职工是改革开放事业的坚定支持者。但是,我们决不能忽视他们越来越大的失落感,他们普遍有一种被时代列车甩下来的困惑。现在社会上有种说法,叫作‘把老干部供起来,把知识分子抬起来,把机关干部养起来,把农民兄弟保起来,把工人师傅推出来。有的工人一听见收音机里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就泪流满面,说‘咱当老大的荣誉感啥时候再回来呢?……”

谈起这个问题,有关人士认为,这是国有大中型企业被推入市场后所必然产生的阵痛。我们既不能回避矛盾,把工人一推了之,也不能隔靴搔痒,唱些不着实际的高调。当务之急,是在帮助职工解决困难的同时,向他们讲清道理,使他们的认识能够尽快地与改革实践同步。沉浸于历史,固执地来谈论今天所谓的公平不公平已经意义不大了。国有企业不能再用过去的辉煌向今天的改革讨价还价,来诠释今天转轨过程中的全部痛苦。千条理万条理,依靠自己去发展才是硬道理。面对优胜劣汰的市场经济,要下决心彻底屏弃与计划经济相适应的思想观念和经营模式,按照市场经济的要求,坚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自求生存,自我发展。只有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重新开拓一条生路。对于职工而言,市场经济与其说是经营管理的竞争,不如说是每个人综合素质、应变手段和生存能力的竞争。只有重新认识自己,尽快树立竞争意识,强化适应和生存能力,提高自身素质,才能在充满风险的市场竞争中战胜困难,立稳脚跟。任何埋怨和牢骚都无济于事,目前摆脱困境的唯一选择,就是面对现实,调整心态,振作精神,背水一战,想方设法克服困难,度过难关……

“大老爷们儿,不能让老婆孩子饿着”

记者想找一些下岗工人谈谈,结果一谈就崩。有人说:“连活路都没了,还谈什么?”

见到张师傅,是在铁西区的大街上。当时,飕飕的老北风像刀子一样划拉着人的脸。他紧裹着大衣,登着车从记者的身边吃力地骑过去。当然,记者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他,而是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一块板子,上面写着两个字:“修车”。

发现记者追上来,他猛地握住车闸,扭头问:“大哥,修车不?”我说:“别人都是摆摊修车,你这修车的咋满街转悠?”他一乐:“嘿,这是咱想的新招!你知道咱厂子为啥黄?就因为几十年一贯制,坐地经营,等客上门。市场经济一来,那些原先咱大企业压根儿瞧不上眼的小厂子实行上门服务,又主动又热情,愣是把咱大厂的客户活生生给拉跑了。咱厂子再大,牌子再老,没人理了,不是白搭吗?咱修车就悟出这么个理:不能老呆一个地方守摊儿,让人推着坏车来找你。咱主动一点,满城转悠,见着谁车坏了就修,虽说累点,但比守着路牙儿受冻强……”

听说我要采访,他死活不肯说出原先工作的厂子,约我晚上去他家。

晚上,我叩开了张师傅的家门。炕上,他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正

在做功课。孩子的奶奶给我沏了一壶茶。谈起眼下的日子,张师傅的爱人眼圈红了。她说:“上上个月,咱一听说厂子开不出支,急得都要哭了。他倒好,没事儿似的,说:‘急有啥用?厂子没活干,就不能自己想招?大老爷们儿,还能让你和孩子饿着?可咱这十来年,打从技校毕业分进厂子一直干到现在,除了开车床,不会干别的,能想出啥招来?再说,那钱又不是小北风一刮就能刮来的,那么好挣?我有个弟弟,是做买卖的,这两年发了。我对他说:‘要不,去找俺弟求份活干?他一听就火了。原先,他那产业工人的架子端得可足了,死活瞧不上俺那弟弟,说俺弟不学无术,就知道钻钱眼子。这会儿,厂子生产停了,他的傲劲儿也没了。可去找俺弟,他脸上抹不开。我了解他。但两个大活人,不能总这么在家呆着吧?孩子要上学,几口子人要吃饭。我父母和他父母都是这家厂子的退休工人,风风雨雨地为国家干了一辈子,现在不但劳保工资开不出来,医药费啥的也解决不了。这物价成天涨,几天一个样,细算算,7口人,再节省,每月怎么着也要几百块钱过日子。就说咱过去有点儿小积蓄,那也不经花呀!而且,啥时候是个头?咋办?别看他表面上不急,那心里头就跟搁盆火似的难受。他思来想去的,最后整来一堆修车的工具,说:‘上街修车去!”

张师傅说:“开始咱也摆摊。吧嗒吧嗒地给人修车,这活儿不好干。有几回,刚出来半拉小时,就冻得受不了,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有时冻得实在受不住了,就扔下活躲进商场暖和一会儿再出来。罪遭大啦!想起原先上班的功夫,车间里干得热火朝天的;中午吃饭时,大伙凑到一块,有说有笑;下班回到家,热炕头一坐,喝二两白酒,小日子多安逸!再看如今,自个儿往寒风中一站,满眼的冰溜子,手冻得拿不住扳子,可怜巴巴的,心里这通闹腾啊!有时真想骂娘!可一寻思,骂谁呀?事到如今,怪谁?怪谁都不管用,就怪自己没本事,没多会几手活!市场经济讲的就是竞争,人也一样,谁有本事谁就活得棒,谁窝囊谁熊谁就完蛋!咱想,咱整得明白,甭怨天怨地的,抓紧时间干,苦归苦,车还得修,快过年了,赶紧整点儿钱,为了老人和孩子……”张师傅又指着他爱人,说:“她是个软心肠子,一看我在外头受冻遭罪,就在家呆不住了,邀了几个姐妹去趸菜,每天早晨天还黑着就上批发市场等着卸车,拉菜的车一来,就跟打仗似的冲上去刨菜包,那滋味也不好受……”

经张师傅同意,第二天凌晨4点多,记者跟随他爱人来到趸菜的市场。院子中,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车辆排得满满的。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里,人们不住地跺着脚,每个人的眉毛上都挂着嘴里吐出来的热气凝成的白霜。装菜的车皮进来了,刚刚停稳,黑压压的人群一拥而上,刨的,扔的,接的,码的……我拎着沉重的镐头抢先爬到车皮的菜堆上,让张师傅的爱人在车下接住我刨下去的菜。也许就抡了十几镐,我呼哧带喘的受不了了,被汗水浸湿的内衣紧贴在脊背上,两个耳朵被冻得始而像针扎似的疼,继而就麻木得不知道它们是否还正常地呆在原地方了。看到我满脸的痛苦,张师傅的爱人在车下急得直喊:“刘大哥,快下来,你们北京人,哪能受这罪……”

太阳出来了,随着浑沌的雾气被阳光驱散,我回到暖气给得足足的宾馆。想起张师傅那句“大老爷们儿,还能让老婆孩子饿着”,我从心底里感叹:“真不容易!”

晚上,一位朋友请我吃饭,同时入座的还有一位小姐,很漂亮,但表情很忧郁。朋友对我说:“她更典型,你俩好好唠唠!”

小姐姓金,曾是一家大企业的工会干部。由于是干部,人又长得漂亮,因而格外受人尊重,全厂上下无论老少均称她“金姐”。那时候,金姐活得很自信,也很舒坦,就像坐在一条平稳的船上,在生活的河流中缓缓而行,从来没想到要去考虑身下的这条船会不会翻。忽然有一天,船翻了!她说:“咱无论如何想不到,厂子怎么说完就完了呢?头一天说要裁人,第二天自己就被裁下来了。领导找我谈,说:‘要么去食堂当工人,要么拿生活费回家!我气得都要哭了。让我去食堂?没门!我宁愿回家!可回家以后,我才彻底明白:自己失业啦!那些天,活得可难受了,全家人都懵了,跟天塌了似的,不知该咋办!有个阿姨介绍我去干售货员,说我长得俊,一准儿能干好。可我想:万一遇上熟人朋友来买货,看我站那儿,多寒碜呐!就拉倒了。后来,又有人介绍我去干直销小姐啥的,我都没答应。还有一个男的,说他是时装店的老板,要聘我当模特,一个月给开800元钱。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一口回绝了!我也去一些招人的单位考过,可那些好的工作,我又考不上。低不就高不成的,一晃,我在家呆了好几个月。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人给逼急了,啥活不能干?可一想起咱曾经是一名干部,如今被逼得就剩下扫大街没考虑了,心里头这通委屈,好几回,一说起这事儿就掉眼泪。我也骂自己:臭要面子!事到如今,你那张脸值几个钱?可这脸愣就抹不开……

“上个月,有人来家说:一所大学的留学生公寓要请一位勤杂工,扫厕所,每天5元钱,从早9点干到晚9点。爸妈劝我说:‘去看看吧!我妈有病,半身不遂;我爸的心脏也不好,我不忍心白吃他俩的,就狠了狠心,去了。到这会儿,干了些日子,觉得也没啥不合适的,对方还说我干得好,要给我加工资。昨天,有个同学瞧见我,说:‘呦,你咋不化妆了呢?我说:‘成天扫厕所,还打扮啥呀!”她接着说:“我的一些同学,虽然现在还在岗,可整天提心吊胆的,害怕哪天厂子完了,会跟我一样,后悔没多学几手。但话说回来,谁知道今天会变成这样?我们都是从学校一毕业就分进工厂的,学校从来没教过我们失业以后怎么办,我们也绝对想不到国家的企业有一天会完。如今的事对我们刺激特大。我对我妹说:‘甭一门功课考了90几分就美得不行,得多学点儿,往后的日子才好过……”

“企业振兴就是咱工人的出路”

一家停产企业的厂房上悬挂着一幅标语:“用铁的意志战胜困难,用火的热情迎接希望!”18个火红的大字在灰色的天穹下格外醒目。工人饱含着热泪对记者说:“我们可以自己去谋生,但是我们怎么也撇不下这个厂子,它不仅是咱国家的企业,也是咱工人的血和肉啊!几代人付出了建设的心血,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完了。我们要让它重新站起来。企业的振兴就是咱几千工人的出路!”

在辽宁,1000多家大中型企业,64%建于50年代以前,30%是解放前的老企业。现有工业设备中,80年代水平的只有10%。设备老化,工艺老化,产品老化。但辽宁的工人没有嫌弃它们,几十年来,为支援国家建设,他们与这些企业和设备一起奉献了青春。改革开放以来,计划经济体制是逐渐突破的,基本上是先轻工业后重工业;先加工业后原材料工业。而辽宁恰恰是重工业和原材料工业基地。于是,在别人放开手脚的时候,辽宁却不得不承担着比别的省份高一倍的指令性计划任务,以支持全国的改革开放,而辽宁所需要的产成品却要高价买入。辽宁的工人阶级又一次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当辽宁人抖擞起精神,开始屏弃国有企业“等、靠、要”等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旧观念,准备启动自己的大船驶向市场经济的新航线时,他们发现,辽宁大中型企业的付出已经无法在原处得到补偿。

怎么办?有人指出:“这是一次最有实际意义的觉醒。觉醒才有反省,反省才能重新自强。”

省委领导疾呼:辽宁不能自己拖自己,越拖问题越多,越不好办,越被动!他们认为:国有企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主体,没有一大批充满活力的大中型企业进入市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建立不起来。辽宁省的大中型企业能否搞好,不仅关系全省、维系千千万万工人的命运,而且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因而,辽宁应当急中央之所急,作为重中之重,下决心把国有大中型企业搞好……

辽宁省委省政府提出:“第二次创业,重振辽宁雄风!”这振聋发聩的决策正是无数辽宁工人的期待。

沈阳自行车厂的党委书记告诉记者:1993年2月,沈阳自行车厂4600多名职工曾靠走亲求友,东借西凑,想方设法集资2500万,希望藉此使厂子摆脱困境,恢复生产,重展昔日雄姿。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此举所表现出的职工群众强烈的爱厂精神和自救意识,使厂领导至今回想起来仍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

朝阳重型机器厂,全国建材机械行业的四大骨干企业之一,1991年资不抵债,亏损总计4578万元,净资产为—1057万元,成了“空壳”企业。省长闻世震目睹企业的惨状感叹道:“朝重不重!”依此生存的8000名朝重人痛心疾首,忧心如焚。他们不服气,不认输,憋着一股劲。机会终于来了,新的领导上任后,带领职工以新的视角看待和分析企业,找出企业不活的实质原因在于过分依赖宏观经济调整,把希望寄托在国家扩大基建规模上,缺

子怎么说完就完了呢?头一天说要裁人,第二天自己就被裁下来了。领导找我谈,说:‘要么去食堂当工人,要么拿生活费回家!我气得都要哭了。让我去食堂?没门!我宁愿回家!可回家以后,我才彻底明白:自己失业啦!那些天,活得可难受了,全家人都懵了,跟天塌了似的,不知该咋办!有个阿姨介绍我去干售货员,说我长得俊,一准儿能干好。可我想:万一遇上熟人朋友来买货,看我站那儿,多寒碜呐!就拉倒了。后来,又有人介绍我去干直销小姐啥的,我都没答应。还有一个男的,说他是时装店的老板,要聘我当模特,一个月给开800元钱。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一口回绝了!我也去一些招人的单位考过,可那些好的工作,我又考不上。低不就高不成的,一晃,我在家呆了好几个月。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人给逼急了,啥活不能干?可一想起咱曾经是一名干部,如今被逼得就剩下扫大街没考虑了,心里头这通委屈,好几回,一说起这事儿就掉眼泪。我也骂自己:臭要面子!事到如今,你那张脸值几个钱?可这脸愣就抹不开……

“上个月,有人来家说:一所大学的留学生公寓要请一位勤杂工,扫厕所,每天5元钱,从早9点干到晚9点。爸妈劝我说:‘去看看吧!我妈有病,半身不遂;我爸的心脏也不好,我不忍心白吃他俩的,就狠了狠心,去了。到这会儿,干了些日子,觉得也没啥不合适的,对方还说我干得好,要给我加工资。昨天,有个同学瞧见我,说:‘呦,你咋不化妆了呢?我说:‘成天扫厕所,还打扮啥呀!”她接着说:“我的一些同学,虽然现在还在岗,可整天提心吊胆的,害怕哪天厂子完了,会跟我一样,后悔没多学几手。但话说回来,谁知道今天会变成这样?我们都是从学校一毕业就分进工厂的,学校从来没教过我们失业以后怎么办,我们也绝对想不到国家的企业有一天会完。如今的事对我们刺激特大。我对我妹说:‘甭一门功课考了90几分就美得不行,得多学点儿,往后的日子才好过……”

“企业振兴就是咱工人的出路”

一家停产企业的厂房上悬挂着一幅标语:“用铁的意志战胜困难,用火的热情迎接希望!”18个火红的大字在灰色的天穹下格外醒目。工人饱含着热泪对记者说:“我们可以自己去谋生,但是我们怎么也撇不下这个厂子,它不仅是咱国家的企业,也是咱工人的血和肉啊!几代人付出了建设的心血,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完了。我们要让它重新站起来。企业的振兴就是咱几千工人的出路!”

在辽宁,1000多家大中型企业,64%建于50年代以前,30%是解放前的老企业。现有工业设备中,80年代水平的只有10%。设备老化,工艺老化,产品老化。但辽宁的工人没有嫌弃它们,几十年来,为支援国家建设,他们与这些企业和设备一起奉献了青春。改革开放以来,计划经济体制是逐渐突破的,基本上是先轻工业后重工业;先加工业后原材料工业。而辽宁恰恰是重工业和原材料工业基地。于是,在别人放开手脚的时候,辽宁却不得不承担着比别的省份高一倍的指令性计划任务,以支持全国的改革开放,而辽宁所需要的产成品却要高价买入。辽宁的工人阶级又一次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当辽宁人抖擞起精神,开始屏弃国有企业“等、靠、要”等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旧观念,准备启动自己的大船驶向市场经济的新航线时,他们发现,辽宁大中型企业的付出已经无法在原处得到补偿。

怎么办?有人指出:“这是一次最有实际意义的觉醒。觉醒才有反省,反省才能重新自强。”

省委领导疾呼:辽宁不能自己拖自己,越拖问题越多,越不好办,越被动!他们认为:国有企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主体,没有一大批充满活力的大中型企业进入市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建立不起来。辽宁省的大中型企业能否搞好,不仅关系全省、维系千千万万工人的命运,而且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因而,辽宁应当急中央之所急,作为重中之重,下决心把国有大中型企业搞好……

辽宁省委省政府提出:“第二次创业,重振辽宁雄风!”这振聋发聩的决策正是无数辽宁工人的期待。

沈阳自行车厂的党委书记告诉记者:1993年2月,沈阳自行车厂4600多名职工曾靠走亲求友,东借西凑,想方设法集资2500万,希望藉此使厂子摆脱困境,恢复生产,重展昔日雄姿。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此举所表现出的职工群众强烈的爱厂精神和自救意识,使厂领导至今回想起来仍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

朝阳重型机器厂,全国建材机械行业的四大骨干企业之一,1991年资不抵债,亏损总计4578万元,净资产为—1057万元,成了“空壳”企业。省长闻世震目睹企业的惨状感叹道:“朝重不重!”依此生存的8000名朝重人痛心疾首,忧心如焚。他们不服气,不认输,憋着一股劲。机会终于来了,新的领导上任后,带领职工以新的视角看待和分析企业,找出企业不活的实质原因在于过分依赖宏观经济调整,把希望寄托在国家扩大基建规模上,缺

乏驾驭市场的主动精神。为此,厂领导提出“下南方,出国门,保质量,重信誉,艰苦奋斗二三年,重振朝重展雄风”的誓言,并以身作则,带头苦干。职工心里托了底,从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他们转变观念,克服各种困难,依靠多路开发启动市场,变坐地经营、等客上门为主动出击、上门服务。推销人员不放过任何一个宣传产品的机会,甚至一些市、县建材局召开的工作会议,他们也争取上会发言。仅用4个月的时间,就完成1994年全年的订货任务。张家港的一家用户为感谢朝重的热情服务,主动赠送一辆桑塔纳轿车,朝重不失时机地与对方“联姻”,从而在江苏一带产生了良好的连带辐射作用,使南方市场的销售量占全厂销量的60%以上。1994年,朝重月均回款3338万元,创历史最好水平。销售收入突破35000万元。厂长齐中兴见到记者时激动地宣告: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明亏、潜亏全部消化完毕!生产上去了,职工的生活水平明显改善,当年为“希望工程”捐款,全厂职工几天之内就捐出5万多元。朝重打了一个极其漂亮的翻身仗!省委书记顾金池兴奋地说:党政领导班子团结奋斗,依靠深化改革调动职工的积极性,每一个企业都要学习这种朝重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企业就大有希望。

一批率先依靠职工群众背水一战起死回生的企业的出现,不仅为那些仍在困境中怨天尤人的企业拓展了市场经济的眼界,也使更多在等待中度日的下岗职工燃起重新创业的希望。经验教训千万条,最根本的一条:早转思路,不等不靠,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及早觉悟,自求生存,自我发展,向市场要出路!记者来到沈阳小型拖拉机厂,该厂原排名于国有大中型企业之列,因严重亏损“降格”为区属企业。工人非但没有因此而“抬不起头”,反而趁势扔掉端了多年的“大中型企业”的架子,从头开始,大刀阔斧地转换机制。青年工人李强到外地取配件途中,不幸因车祸受伤,但他顾不上进医院,忍受着剧烈的伤痛连夜往沈阳赶,终于准时把80件齿轮送到厂里。他说:“决不能因为我而误了厂子的生产!”面对空前的热情和青年工人的忘我精神以及由此换来的机器的轰鸣,一些老工人恍若回到了第一次创业的年代,激动得流下眼泪。他们说:“厂子能否搞活,牵动所有人的心呐!”国有大企业沈阳鼓风机厂有6名国家命名的工人高级技师,个个身怀绝技。谈起目前的困惑,他们说:不管困难有多大,工人对国家的感情一分不能差。工人师傅手中的铁锤在社会的天平上失重不得啊!

“市场经济没有神仙皇帝”

在辽宁采访的日子里,记者与工人一起感受着失落的阵痛,也一同直面着眼前的困难,寻找生机,思索出路。沉默与阵痛决不意味着对市场经济的排斥,相反,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许多工人对市场经济有了深一层的认识,逐渐整明白了自己在市场经济中应取的角色和位置,增强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在危机与困难的双重压力下,原有的主人翁意识被重新唤醒了,最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被激发起来了。他们已经意识到:困境与希望同在,危机与生机并存。东北轻工股份有限公司39岁的总经理王峰说:市场经济没有神仙皇帝,只要思路对头,东北人能干大事业!营口东北钢琴(集团)公司的一位青工说:如果没有“连续3年亏损”和“省内亏损大户”这两顶帽子的压力,咱公司就开发不出极有竞争力的“王子”和“公主”两种系列钢琴,也根本不可能塑造“东北钢琴”在国内外市场上的崭新形像,更无法想像产品能够在如林强手的激烈竞争中独占鳌头,产销率达100%。他说:“这都是被市场经济逼出来的!”

然而,并非所有希望复苏和成功的企业都能够如愿以偿。问题出在哪里?有的厂长埋怨国家不给钱,启动资金不足。而有的工人反映“关键在厂长!”一位领导在谈到这方面的问题时,讲道:本溪市有一家相当大的工厂,搞技术改造不慎重,申请上项目时说得天花乱坠、效益好得

不得了,由于工期拖了一年半,时机错过了,市场需求没有了,产品销不出去,结果连续亏损累计3000万元,加上潜亏和产品报废4000多万,共亏损7000多万元,企业资产1亿元,债务1.4亿元,严重资不抵债。3年换了6任厂长,每换一次厂长,中间隔两个月无人管理,成了无人管理的企业。后来,有关上级出面,把总厂12个车间都变成“法人”,自主经营。这叫大船搁浅,舢板逃生:总厂搞几个人守着,其他车间却坐舢板走了,都逃生了,把1.4亿元的债务留给国家,利息不交了,债务说是总厂认了,实际上是永远不还了。他尖锐地指出:有的厂长认识不到困难的原因,把困难推给国家,讲不少豪言壮语,说给多少钱就能上去,保证不亏损,一讲就是上大项目,要几个亿。要钱有什么保证?已经把厂子搞得这么糟糕,谁还敢给你几个亿?一些厂长口气大得不得了,讲敢于负债经营,而实际上是赖债经营。不能再对这种现象麻木不仁了。辽宁国有企业的问题,管理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去改善经营管理,搞什么新的花样,改变不了国有企业的现状;不在企业内部挖潜力,鼓励职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样,企业是办不好的。一个工厂的领导班子思路不对头,发展战略搞得不对头,企业困难翻不了身!他还指出:“厂长的屁股要干净,厂长屁股不干净,没有一个企业能搞好的。搞不正之风,己不正焉能正人呢?不在这方面下功夫,厂子哪有竞争能力……”

1994年6至10月,国务院副总理朱熔基和总理李鹏先后考察了辽宁的大中型国有企业。朱熔基语重心长地说:辽宁要教育厂长,把重点放在内涵扩大再生产、加强技术改造、加快产品结构的调整上,要选准产品,不要好高务远,不要铺张浪费。解决好国有企业当前的困难,关键是加强企业的内部管理。李鹏强调指出:“我们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有大中型企业是骨干力量,我们对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要有信心。”

应该说,对于以价值规律为准则、公平竞争为前提的市场经济,资源丰富,工业基础雄厚的辽宁,比任何地方更有呼唤的热情。痛定思痛,经过一段时间的彷徨和沉寂之后,这个庞大的工业巨人苏醒了,开始重新迈动有力的双腿。省委书记顾金池说:不仅从改革的角度讲,东北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面临着新的机遇。而且,从开放的角度讲,也面临着新的机遇。如果说,前些年外商投资的重点瞄着一些机制灵活的小企业、乡镇企业的话,那么,随着投资规模的扩大,现在正逐步转向实力雄厚、前景广阔的基础工业和高技术产业,国际上一些大财团、大公司竞相在我们国有大中型企业寻找合适的投资对象和合作伙伴,由此对东北产生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这对我们利用外资,加速老企业的改造,开拓国际市场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他认为:按照面向市场,苦练内功,自我发展这条路子干下去,用两三年时间就可以有不小的改观。

有关方面告诉记者:中央和辽宁省的领导都反复强调: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关键,是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根本,在于全心全意地依靠工人阶级,调动广大职工的积极性。企业是人的聚合体,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解决企业问题,必须坚持以人为本,动员和依靠广大职工搞好企业。为此,朱熔基副总理充满感情地说:“东北的工人阶级是好的,是有光荣传统的,吃苦耐劳,听党的话,我相信,东北的国有企业是一定能够搞好的!”

衰也在人,兴也在人。企业亏损首先是人的亏损,企业振兴首先也是人的振兴。沈阳市劳动模范董家丰对记者说:工人咋啦,只要别跟自己过不去,感觉会跟着咱们走。又不欠谁的高利贷,缘何活得窝窝囊囊?观念旧就变,知识浅就学,技术差就攻,有胆识,有豪气,不信工人不是经济中兴之路上的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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