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弱女不流泪

1995-02-22陈朝华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6期
关键词:罗某二哥手表

陈朝华

9年前,张肖兰离开粤西山区那个小村庄到东莞打工时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叫“张如意”,她希望此后的生活能够吉祥如意。但是她没想到,从此踏上的却是一条飘零异乡的不归路。

从小懂事的她对父母、兄弟姐妹怀有一缕扯不断的殷殷亲情。当与她亲密无间的二哥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而家中拮据的经济状况又实在供不了那么多人读书时,刚念小学5年级并且非常喜欢文学的她,便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机会。她说,二哥的理想就是她的理想,二哥的成绩就是她的成绩。不过,在浣衣、砍柴、生火做饭及做完一些针线活之余,她还是坚持自学。二哥读过的书本就成了她的宝贝,她甚至坚持写日记,对二哥学业关心的拳拳之意总在她的日记里出现。

二哥成了她梦想的影子。二哥的成绩很好,估计考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突然一声晴天霹雳,砸碎了二哥的梦想,也使张如意多年付出的心血一消而散——“就在临考大学前一个月,二哥班里一位同学的手表不翼而飞了。那时候手表是贵重之物,班主任罗某说要查个水落石出。二哥首先发现了线索,那偷手表的正是班主任介绍入学的补习生,二哥悄悄对一些同学说,他不想去揭发,因为那人如果因此被开除了,就永远丧失读书的机会了。也许二哥的话传到了那人的耳朵里,他做贼心虚,进行了偷梁换柱,那手表竟然从二哥不上锁的书箱里被拿了出来。上课了,罗某拿着手表在讲台上晃来晃去,先是指桑骂槐地奚落了二哥一通,最后直接向班上的同学挑明,二哥就是窃表贼!二哥无法忍受老师的武断,他用力拍了一下课桌,站起来大声争辩,但话音未落,罗某用教鞭重重地挥打了一下讲台,怒视着二哥,二哥再也没能说出话来。下课后,同学议论纷纷,‘恶人先告状、‘披着羊皮的狼等话语不绝于耳,二哥脸红耳赤,想解释却没人信他。有的同学甚至将痰吐到他的身上。受此冤枉打击,二哥气得攥紧双拳却无处可发泄,他不堪此击,竟然昏倒过去,等他苏醒之后,便变成一个又哭又笑的疯人了。从此家里没了快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家。二哥是不能考大学了,全家人都很沮丧。我去找罗某,希望他向二哥道歉,也许能缓解其病情,可是他死活都不敢见我。过了暑假,我们将二哥转学到另外一所中学,本以为环境的改变也许能使他的情绪稳定,不料上课时他一见到老师就说头痛并开始胡言乱语。学校给他的刺激太强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将他锁在家中。我好想将二哥送进精神病医院治疗,但家里很穷,哪有钱交住院费呀?那时姐已嫁人了,大哥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弟妹还小,只有我能够外出打工,于是我就到了东莞。”也许日后打工生涯的磨砺使她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她的叙述极其平静,即使讲到悲切之处,她忧伤的眼里也不含泪水。

“出门在外,才知道一个人生活的艰辛。我们打工妹的处境相当差,工时长、工资低,一年下来省吃俭用也赚不到几个钱。我不敢回家,怕路上花钱太多,直接寄钱回家算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挣钱医好二哥的病,不治好他的病我就不回家。”

为了治好她二哥的病,张如意不停地跳槽换工作,再苦再累的活也不怕,只求工资收入能高些、再高些。一晃几年过去了,一天她收到家里的信,说二哥的病有所好转,要她回家过个年。可是当她兴冲冲地满怀期待踏进家门时,二哥却提着两把菜刀朝她劈杀过来,一家人将他制服的结果是爸爸和大哥多处受伤血流满地。第二天吃团圆饭时一声不吭的二哥又突然将满桌饭菜掀翻在地,说里面有毒。一家人面面相觑,只好在别人合家团聚共叙天伦的时候,将二哥用铁链锁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那情那景,对张如意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欲哭无泪,在日记里写满了对罗某的痛恨,骂他杀人不见血。她给二哥的每位同学都写了信,希望他们知道二哥的状况之后能够对罗某进行谴责,使其良心无法承受那份内疚。同时,略懂一点点法律知识的她还写状词告到法院,认为罗某侵犯了她二哥的名誉权。虽然她明白这一切都可能无济于事,可是她还能做什么呢?接下来,她只能是再一次远离家乡,去赚更多的钱,好将二哥送进精神病医院接受科学的治疗。

回到东莞,她向人借钱经营起一家糖水店。她嘴甜、手脚勤快、服务周到,颇能招徕顾客。第一年,小本生意还凑合,她觉得挺有盼头。可是第二年行情突变,她如何苦心经营也收不回成本,两年的辛劳付之流水,而家中的二哥病情依旧,无奈的她陷入深深的失落中,只觉得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但她却要与命运抗争!在窘困之际,她突然意识到光赚钱供二哥治病是难以见效的,她从小就与二哥要好,而且知道他的病根和发病规律,她应该自学点精神病学的知识,自己来治二哥的病。于是她辗转来到了广州,在酒店当服务员,虽然工资少了一些,但下班后可以有自学的时间。何况广州是省城,是文化中心,她有机会找到较好的书,也有机会向有关专家咨询。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广州的药店她没少跑,有关精神病的书她看了一本又一本。近一年来,她托人带了不少药回家给二哥吃,有时间她也回去探望他,详细询问他服吃各种药物后的反应并逐一作了记录。渐渐地,她摸清了二哥能够接受哪种药物、什么药物能对他起作用。在她的呵护下,她二哥的病情竟日渐好转,这给了她更大的信心。她的生活开始露出了霞光。这时候,她才关心起自己的情感来,接受了一位苦苦追求的同乡的痴情,不过,她有言在先,她要彻底医好二哥的病并给他娶上一个媳妇之后,才能大大方方地出嫁。

可是,不幸总在嘲弄她,就在她期待着新生活的阳光时,她二哥突然自杀了。“二哥是在清醒时自杀的,我医好了他,可是没能在家陪着他、看住他。他好之后,回忆起近10年来在家里造的孽,觉得对不起家里人,就自杀了,当时,没人在他旁边。”张如意黯然神伤地说。

她顽强活着的精神支柱就是为了治好二哥的病,然而当她快要成功快要看到的幸福时候,她再一次被命运击倒了。她说,她的心空荡荡地难以形容,她不明白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只是念叨着要回乡下去,去坟头陪自己的二哥。同时,她说,她决定解除婚约,不再想嫁人了。

在她怅然迷惘即将离开广州之际,我有幸采访了她,这是记者平生最倾注感情的一次采访,我被这位貌不惊人的姑娘对亲情那份挚热而纯洁的爱所打动。然而,她讲完她的经历之后,就迈着坚毅的步子走了。望着她登上公共汽车后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瘦小的背影,我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我只记着她的话:“把二哥的故事写下来,让众人去思忖和品评,好让类似二哥的悲剧不再重演。”这就是她——一个弱女子接受我采访的目的。我除了将她的经历写出来,还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送上深深的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林英强摘自1995年3月3日《南方周末》)

猜你喜欢

罗某二哥手表
高铁霸坐被报道, 他把央视告了
无意河边走
关注那些特别的学生
谁偷走了手表?
无限追踪
木手枪
手表
巴山背二哥
麦唛的手表
偷手机被发现 挥注射器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