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恩

温柔是女性的雨。

上大学时，我们几位同学创办了一个“星海文学社”，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龄，整日里忙忙碌碌地读呀、写呀、编呀，吸引了不少女孩子围着我们转。但有一位女孩却很特别，虽然她曾和我一起谈起过诗文，而且很投机，但她却始终未能成为我们“星海”的一颗星。她站在“星海”的门外，似乎很超然。

有次我患了牙痛病。俗话说:“牙疼不是病”，朋友们对我牙疼的淡漠，使我感到委屈而又孤独。那天晚上宿舍楼停电，大家都上教学楼去了，偌大宿舍楼黑压压、空荡荡的。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品味着如同地球毁灭前的那种异乎寻常的镇静，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乡愁也袭了过来，使我几欲落泪。这时，楼道里传来愈走愈近的脚步声，然后，“笃笃”地敲门，我也懒得回答，门却被推开了。先挤进来的是一片柔和的烛光，烛光后面是她那张圣母般安详的脸。她出人意料的来临，使我顿时张慌失措起来。而她却粲然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坐在我的床边，打开她的小包取出一大袋冰糖，递给我才说:“牙疼是发火了吧，噙冰糖镇镇。”说完，她依然笑着看我，我却低下头看着糖，心里掠过一阵奇妙的甜滋滋的滋味，这牙也就不显得疼了。

男同学们写爱情诗，常把女孩们比作自己的太阳，我却对此大不以为然:“太阳般的女孩子好吗?太热烈，也太刺目，我爱月亮而不爱太阳。”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女孩月一样高洁柔和的气质，已在我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因为她，我甚至莫名其妙地盼望着牙疼了。

寒假到了，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过春节，而我和几位同学却因给一家出版社撰写书稿而推迟了归期。由于学校距车站较远，所以同学之间，送行是很隆重的——拎包扛箱，往往是“大部队”出动，后来者送先走者，剩下最后走的，就只好当“光杆司令”了。我是得当“光杆司令”的，所以便起早为她送行，到她宿舍时，已有好几位“男士”在那里整装待发。出得门来，街灯昏黄，呵气成霜，他们几位都用大衣、围巾、口罩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而我却依然穿着那件脏兮兮的敞襟滑雪衫，大概有点落拓不羁的样子吧。那时，自己真有点年轻人的“冷劲”，洗冷水，穿单裤，被同学们戏称为“冷血动物”。路上，我连嘴都冻僵了。到车站后，人流熙熙攘攘、一片混杂。候车室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位老同志在把守，他们验了她的车票，就放她一人进去了，而我们却被挡在铁栅栏外，怎么也不让进去，我们只得目送她消失在忙乱的人潮中……忽然，远远地，我看见她急切地、慌乱地拨开人群，向我这边闯来，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似的，我的头“嗡”地一下响了起来，她怎么了?当她气喘吁吁地把住铁栅栏时，才切切地对我说:“你回家时千万要穿上毛裤，翻六盘山很冷呢!”说完回过头去，就被涌动的人流卷走了。我这才舒了一口气，看见这两位守门的老人眼光对在一起，会心地笑了，然后又都不约而同地向我投来歉意的一笑，好像欠了我一笔巨款似的。

那天早晨，我心里暖乎乎地回到了学校。

毕业两年后，我结婚了，这个女孩儿终于成了我的妻。

(水之摘自1993年12月28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