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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流浪汉到百万富翁

1994-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4年7期

“万元贫困户,十万刚起步,百万千万才算数。”这是时下广州、深圳等大中城市里颇为流行的一句顺口溜。做记者五、六年,虽未能“阅人无数”,但毕竟接触过各色人等,遗憾的是与众多“升斗小民”一样,还从未接触过“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眼前这位“大款”——民办企业广州某公司年仅29岁的总经理。

乍一见,并不觉有什么稀奇:一米六几的身材,戴一副普通眼镜,着一件“乔士”衬衫,全身唯一高档些的妆扮就是系在脖子上那条深红色“金利来”领带。若不是他自己也承认“是有点小钱”,你还会以为他不过是一个白领打工仔而已。与常人笔下:“手拿大哥大,一身名牌光闪闪,昂昂然从高级小轿车上钻出来”的“阔佬”形象相差远矣。

“有点失望,是不是?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显然,他有很强的洞察力。于是我干脆不作否认。

说来你也许不信,前几年我还是个人憎鬼厌的流浪汉呢。”他平静地说。

我确实不信。看他细皮嫩肉的斯文样,能吃过什么苦头?他淡淡一笑,把他的“发家史”从头至尾叙说了一遍:

我出生在粤东山区一个穷苦农家。父母老实巴交,从未出过山门,一辈子在黄泥土中辛苦刨吃,可我们一家依然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春荒三月时,能有蕃薯饭吃就不错了。有什么办法?生产队一个劳动日一角几分钱,人均口粮最低时每月8公斤谷子!不过,艰苦的生活磨练了我吃苦耐劳的性格,对我日后创业大有好处。

当时,农村青年要改变处境吃上‘皇粮,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对我这种家庭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因此,上高中后我几乎是拼命地读书,一天读上十六七个钟头毫不出奇。1981年,我终于以高分考入了北京一所大学。我跳出了“农门”!全家的高兴劲简直没法说!

不过,刚从山沟沟爬进大城市时,我却充满自卑和胆怯。连普通话都不会说,能有什么办法?大学三年级以后,我才慢慢在学业中和学生社团中建立了自信,认识了自我价值。我先在学校“T”型人才开发部干过,后又在大学生俱乐部干过,由于我学习成绩优异,积极勤快,很快得到了同学老师的赞扬,并被推举为俱乐部宣传部长。不过,当时的我只想当杂志编辑或作家,连做梦也没想到要‘下海做生意。

我做生意是环境逼出来的。1986年,我以极好的成绩毕业了。但被分配到全国最穷的省份之一的江西省某飞机制造厂工作,每月工资、奖金等所有收入加起来才80多元!我一看,心都凉了。我是家中老大,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读书,父母都眼巴巴指望我工作了可以支持他们了,可我这点工资除日常吃用外,连回家的路费都攒不够!我得另谋出路才行。当时全国掀起经商热,于是,我一咬牙摔掉了千辛万苦才挣来的铁饭碗,向老师同学借了几千元,到景德镇承包了一家信誉全无、濒临倒闭的亏损酒楼。我像牛一样无日无夜地干,衣服总能拧出汗水和油渍,连头发胡子贼长都来不及打理,几个月下来,不少人以为我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其实那时我才24岁!慢慢酒楼信誉建立起来了,也开始赢利了。但我还来不及陶醉,国务院一个严禁公款大吃大喝的文件便使我陷入了绝境:到酒楼来吃饭宴客的大多是带“长”字号的人物,现在不准他们公款吃喝,我的生意立即锐减过半!于是,酒楼的旧债未还,新的亏损又开始了。我几经挣扎,还是力不从心……

我开始着急了,债主们更着急。他们成天来向我讨那几十、几百元的债,逼得我几乎无处可逃。我所到之处,一看我一身又脏又破的打扮,都不愿接收。一些人甚至威胁说再不还钱,就打死我。这不能怪债主们,当时的老区人民,有几十、几百元钱的并不容易啊!没办法,我只得外逃躲债了。经几天几夜的失眠后,1989年元旦凌晨3点,我悄悄离开了景德镇,登上了西行的列车,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流浪生活……

吃饭成了我最大的问题。我到过广州、上海、泉州、晋江、厦门、南京等地,希望能找份工打,有碗安稳饭吃再说(我不敢回老家,父母知道了我的处境不急疯才怪哩!)。有一次我来到大海边,想上渔民的船出海做帮工,也被人当乞丐赶了下来!面对着茫茫大海,我一时百感交集,不禁嚎啕大哭……

不过,即使是在这最艰难的日子里,我都未失去希望。我在日记本上反复抄写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在寻找每一个机会。最后打听到一个好友在西安与人合作开了一家民办研究所,于是,我怀着一线希望往西北奔去!万幸的是,好友和所长收留了我,从此我的事业才有了转机。

我凭我的才干和苦干精神,赢得了所长的赏识和信任。短短几个月我便被提为公关部长、培训部经理。但好景不长,由于人事纠纷,我被开除了。幸好此时我已跟生产医疗器械的西安市一家无线电厂厂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当他得知我又落难了时,就给了我1000元,任命我为驻广州办事处主任,叫我南下广州推销产品。

我就这样“打回老家”来了。我先在市区的一家宾馆租了间房,成立了仅有一个人的“办事处”,在举目无亲的条件下开始了工作。由于我觉得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所以竭尽全力去开拓市场……唉,其中辛苦就不说了吧。反正一年后,我不仅成功地把产品推销给了羊城和珠江三角洲广大居民,而且自己也攒下了一笔可观的资金。当然,赚钱之后我首先是还债,连本带利一起还。当我汇出最后一笔债款时,泪水模糊了三张汇款单!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我看见泪水又涌出他的眼眶。在他回忆期间,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他叙述的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同时我不想打断他。许是激动,他沉默良久,抱歉地笑了笑,说:“很可笑,是不是?对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记者来说,恐怕不会相信我们这些人谋生是如此艰难吧?”

我心存异议,但还是没有出声。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

还清债后的日子虽然也艰辛,但一切还顺利。只不过后来我不再愿意光推销别人的产品了,我想拥有自己的工厂和产品,于是召集了几位同学、老乡,由我自己出钱投资成立了专门研制、生产医疗器械的公司。我们聘请省内外有名的专家、教授合作,在短短几个月内研制出了第一种产品,在获得省市有关部门鉴定后,立即组建工厂,招收工人,购买生产线,进入批量生产。我们的产品首先在去年的“秋交会”上一炮打响,接着迅速占领了广东市场;同时我们派出专人去北京、上海、南京、海口等十几个城市设立销售网点。现在,光是这一产品的月营业额就达五六十万元!

不错,现在我是有点资产了。但是我的生活依然很简朴。我认为自己不能与那些有了点钱便穷奢极欲的人一样生活,那样只表明他们丧失了进取心。进取心是事业不断扩大的关键!我自己就是这样勉励自己的。当然,我有必要照顾好家人:我给年老的父母在乡下建了一幢小洋楼,每月给他们几千元的生活费;我出资给弟弟妹妹们,让他们读完大学、中专。不过,我自己从不去玩卡拉OK,更不去玩女人,前年结婚后我甚至还打过一年多的地铺!我现在的愿望是:力争日后能在广州拥有一块地皮,建一个能生产一系列先进医疗器械的现代化工厂,同时建一幢宿舍,让我的职员可以有较宽敞的地方住;在工厂建成后,把老家村里能外出的年轻人都招进工厂来,给他们高一点的待遇,为改变家乡贫困面貌出点力!

听到这里,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了,但他却忽然站起身来说:“对不起,就侃到这儿吧。我有事先走了。”并立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串坚实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回响……

(阿岩摘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