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逸

阿尔弗雷德·S·艾克纳在他编著的《经济学为什么还不是一门科学》一书中，对正统经济学的统治地位及论证方法提出了质疑。

艾克纳认为，正统经济学正陷入不尴不尬的困境：随着经济学理论的深化和日趋精致，经济学家解释与预言经济现象的能力正不可救药地衰退下去；他们躲进经济学的象牙之塔，漠视现实。经济学家们越来越沉迷于高深，优美的数学公式，而不再理会这些模型赖以建立和推演的严谨的经验检验。于是，对经济学现状大为不满的极少数人开始怀疑和清算主流经济学家们的研究纲领。艾克纳认为：他和伙伴们的研究“对经济学的现状充满了义愤的呐喊：经济学不仅没有对世界经济问题提供解决的方法，反而已经成为上述困难的一个主要因素。”

理论上的清算意味着重新表述关于经济学的基本问题。基本问题往往是令人生厌的，“经济学是科学吗”这种疑问在萨谬尔逊、托宾们看来既傻里傻气又让人愤怒，这无异于是问：被唤作“经济学家”的那帮家伙到底是炼丹士呢，还是科学家？艾克纳的伙伴们发现：主流经济学仅在库恩——拉卡托斯意义上称得上“科学”，因为它“有一个范式和一群虔诚的献身者。”(《为什么》，第39页)；但它算不上是逻辑实证主义意义上的科学，因为经济学的基本命题一再拒绝经验检验。艾克纳认为，一种理论成为实证意义上的科学的前提是既满足逻辑上的内在一致性(Coherence)，又可通过一系列的经验检验。艾克纳研究了构成新古典综合派的理论核心(库恩意义下的硬核)(hard Core)的一组基本假设，发现“最令人惊讶的是，除了它们的特殊形式外，它们还没有得到经济学家的经验确证。有一大堆严重的问题困扰着它们，它们根本不能作为经济学进一步发展的基础，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经济学的根本性错误的一个根源，经济学要取得科学性进步，必须首先清除这些错误根源。”艾克纳愤怒谴责主流经济学家们背离了“解释科学传统”；“甚至连解释现实现象是否总是他们的目的或主要兴趣也值得怀疑”。形式证明的优美性更让经济学家感兴趣，高超的数字技巧往往能带给经济学家们良好的声誉。

艾克纳们尖锐的批评并非毫无道理。雄辩好战的弗里德曼声称，模型的高度抽象和非现实性并不重要——这一思想极大地推动了合理预期学派的数字化——因为“人们可以从错误的前提中得出正确的结论”(《对话》，199页)而在新古典综合学派英雄谱中稳坐第一把交椅，被托宾戏称为“肆无忌惮之徒”的萨谬尔逊(此公系第一个获诺贝尔奖的美国经济学家)则坦然相告：“我最大的个人性趣在于用数学来解决经济学中的难题”。事实上，“经济学变得越来越专业化技术化了。经济学家把他们的训练方法看作是科学和科学手段的进步”(L.A.Rap-Ping，《对话》，198页)可以想见，在弗里德曼这样的“行家”看来，一再唠叨“基本命题”的艾克纳之辈需要认真研读他写的计量经济学论文才能一改“门外汉”的粗鄙和天真，领略到经济学的数学论证的美妙之处。

在艾克纳眼里，主流经济学正急需一场根本性的科学范式(库恩)的革命。艾克纳对主流经济学的尖锐指责集中在经验检验上。经济现象本身的复杂性和不可控性却往往使这种指责失效：艾克纳津津乐道的后凯恩斯主义又何尝具有更高的现实性呢？经济现象的主体是人。艾克纳的挑战在一定意义上是蔓延于西方哲学史上的那个古老命题的复活：人的(经济)行为的研究是否可以构成(实证主义意义上的)科学？不管艾克纳们和弗里德曼们如何的自信和雄辩，这样的问题已远远溢出了据称“少有哲学兴趣”的经济学家的范围。

(《经济学为什么么还不是一门科学》，艾克纳主编，苏通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一九九○年版，3.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