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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哭的小男孩

1993-01-01林小端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7期
关键词:养父养母特里

林小端

初次见到后来成为我儿子的那个小男孩时,是在一位心理学家办公室里。他正蜷缩在一张棕色的沙发上,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手指甲被啃得残缺不全。一对40岁左右的夫妇坐在他的身旁。我猜他们大概就是他的养父养母了。这天是1987年1月15日,星期三。那时,麦乔才4岁。

麦乔,这个遭生母抛弃的孩子,要再度被养父、养母抛弃了。后来我们听说,当心理学家告诉他必须离开现在的爸爸妈妈,再找新的家时,他开始急剧地发抖,竟尿湿了裤子。

我与特里在结婚了13年,并有了自己的3个孩子后,决定再收养1个孩子。见面前,我们原以为孩子会忧郁不乐、哭哭啼啼,然而,麦乔见到我们时,却显得惊人地愉快,令人意外。

他竟笑嘻嘻地问道:“你们就是我的新爸爸和新妈妈吗?我真想明天就搬进你们家。”尔后,他神经质地笑了。

星期五早晨,是麦乔与这家的养父、养母最后道别的时刻了。当养母冷淡地拍着他的肩时,他的脸上还挂着笑意;可当他养父弯下腰拥抱他时,他的小下巴却开始颤抖。然后他一边飞也似地跑向我们的小车,一边叫道:“我们快走吧!”

路上,麦乔一直兴致很高。只有一回,他以为我们听不见,低声嘀咕了一句表达他内心情感的话:“我该跟祖母说声再见。”我与特里当即忧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感到:我们的儿子,面前的小陌生人,还有许多问题得解决。

我们把11岁的莎莉、7岁的瑞琪、5岁的斯蒂文介绍给麦乔时,他害羞地笑着说:“这儿住着许多小孩。”他还问道:“这里的孩子在到这家之前住在哪里?”当听说他们一直与我们住在一起时,他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态。

我们原以为开始几星期麦乔会不习惯,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接受了我们这个家。他与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开心地玩着,并毫无顾虑地管我们叫爸爸妈妈。我们都挺欣喜的,谁知后来才知道他竟把所有的邻居们都叫作爸爸妈妈。这两个称呼对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6月底的一天,出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兆头。吃早餐时,麦乔把麦片粥撤到了衣服上,我让他去换衣服。等了半天还不见他回来,我便到他房间去找他。只见他正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湿乎乎的床柱边,地上撒了一泡尿。我和气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垂下眼皮,默默地站着。这件事是一个惊人的信号:我们的孩子正在显示一种对虐待、抛弃、拒绝的反抗心理。这不该是一个4岁孩子所具有的。

6月过去,7月到来,每到夜里,麦乔常尖叫着惊醒过来。可白天他看上去却很快活,性情温和,从不发怒或忧愁。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使我们深感震惊。

一天下午,我走进厨房时,发现麦乔独自呆站着,脸上布满绝望的表情,腹部顶着一把尖利的刀。

“麦乔,放下刀!”我大叫着扑上前去一把夺过刀,然后瘫倒在一旁的椅子里。

我双手颤抖地将他拉上膝盖,问道:“宝贝,你在干什么?”他的回答令人不寒而栗:“我想知道上天堂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我问丈夫:“我们为什么要想改变一个被虐待过的孩子的生活?想收养孩子错了吗?”特里答道:“不,不!我们能够改变,正在改变。”

我和特里靠着作父母的本能坚定地认识到:凭着耐心,我们一定能帮助麦乔去掉灰暗的情感。按照心理学医生的指点,我们决定试试。

第二天早晨,我将麦乔叫到我的房间。我提议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们都来装出非常非常忧愁的样子。”麦乔叫道:“这个游戏很好玩,”并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我说:“我们各自都说说让我们感到忧愁的事吧。我先来:当别人说下流话时,我感到忧虑。你呢?”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感到忧虑是在”,突然,他不说了,跳下床,嘴里咕哝着:“我不想玩这游戏了。”我跪在地毯上,紧挨着他说道:“宝贝,我知道这很困难,可我要你试试。你能对我耳语几句吗?”

过了一会,他靠近了我,我可以感到他热乎乎的喘息声:“当别人说不再喜欢我并叫我……滚蛋时,我感到难受。”说这些话时,他那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我一把搂住他,说道:“我会永远爱你的。”他也紧紧搂着我,可那痛苦的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珠。

夏天飞逝,我与特里进一步做麦乔的工作。我们发现他经常在本应生气时微笑。因而,每回在他掩饰自己的感情时,我们就制止他。我还告诉他:“如果别人伤害了你,就应该感觉愤怒。”

一天,麦乔怒冲冲地从男孩卧室闯了进来,叫道:“这不公平!斯蒂文把我所有的赛车都拿走了!”我们一面安慰他,一面带他回去,并叫斯蒂文同他一起玩。特里笑着说:“没想到听到一个孩子的怒吼,我会这样开心。”

8月底,麦乔已会表达愤怒了,显得更加自信自己在我们家的地位了。但他依旧隐瞒着那些以往的创伤所带来的苦恼。他在同我们一起生活的三十个星期里,从来没哭过。我告诉特里:“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打开最后一道锁。”特里说:“我们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这是不健康的。”

9月的一个酷热下午,机会意外地来了。麦乔正惬意地玩着积木时,喃喃自语道:“有一次,我以前的爸爸帮我用积木盖好一个大塔,真好玩,我们向大塔扔东西,直到把它砸倒。”

我从房间里微笑地接过话头,说:“我敢打赌你一定同你的过去的爸爸度过许多愉快的时光,对吧?”他不吭声,很快就转过脸去,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下巴在抽搐。

我紧追不放:“让我们谈谈你的旧爸爸。”他想溜走,我把他拽过来,双手捧起他的小脸,让他正视着我的眼睛:“那些坏情绪只有在你吐露出来后,才会被赶走的。”我温柔地说:“你能这么做吗?”我感到他一面在内心深处剧烈地斗争着,一面狂乱地看着房间四周想逃跑。突然,在他凄凉的表情里,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哭声从来没有人理会、一个伸出手臂本想获得温存和安慰却被人残忍地扭断的孩子;我仿佛看到一个被告知可以“永远”生活在收养人的家后却又被无情地抛弃的孩子;我仿佛看到一个被伤害、被出卖、被激怒,而这一切背后依然怀着一种渴望被爱的深切心愿的孩子。顿时,我不禁泪如泉涌。

“麦乔,”我唤道,他麻木地看着我的眼。此时,我多想同他一起逃避隐痛的折磨。可我知道,让他自己站起来推倒最后一道障碍的时机已成熟了。

我开始不肯定地说:“你小的时候,你妈经常打你。一次,她用力过猛,打断了你的胳膊,后来她又把你一个人扔在别处不管了。这件事你有什么感受呢?”“难过。”麦乔颤声答道。

我噙着泪水点了点头。“后来,你来到了一个收养了你的家。正当你同新爸爸、新妈妈高兴地生活在一起时,你却又不得不离开他们了,这事又使你有什么感受呢?”“难过。”他的声音低得勉强才能听到。

“最后,原来答应收养你的爸爸妈妈又决定不要你了,”虽然说这些话时我心如刀绞,可我还是逼着自己说下去:“麦乔,那时你又有什么感受呢?”麦乔的眼里布满凄苦之情,他无言地瞪着我。“好了,”我几乎在恳求他:“你再也不必害怕那些伤心的感受了。我将永远做你的妈妈。”

他仍旧怯生生地瞪了我一会,突然,他悲恸地扑倒在我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地哽咽着。我紧紧地抱住他,和他一起流泪,我可以感到他的热泪已沾湿了我的衬衫。

他哭了整整三天,泪水如同决堤一样。他搂着我不断哭诉着。

我陪着他一起把往日的痛苦都哭诉出来。渐渐地,我们开始将这些痛苦都丢开了。

1987年11月23日,麦乔在法律上正式成为我们家的一员。现在这个8岁的孩子既聪明又淘气,盼着长大后去当医生或邮递员。他正在上二年级,功课很好。

(董帝、李守钰摘自《海峡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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