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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茧

1993-01-01安部公房潘松译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7期
关键词:夜幕丝线口袋

(日)安部公房 潘 峰 潘松译

夜幕渐渐降临,人们忙着归宿。而我却无家可归,只好继续在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夹道中慢慢地走。街上房屋鳞次栉比,却没有我的栖身之地,这是为什么?……我又重复着这个重复过多少万遍的疑问。

靠着电线杆撒了泡尿。此时,我发现了有一截被人丢下的绳子,于是我想上吊自尽。绳子斜着眼睛盯着我的脖子,一边说道:“兄弟,休息吧!”的确,我也想休息,但却不能休息。因为,我毕竟不像绳子一样,而且我还未能找出我为什么没有家的理由。

夜幕每日必至,人们必须休息,为了休息就必须有家。而我却没有家,这不是没有道理吗?猛地我发现我的这种想法大错特错。说不定我不是没有家,只不过是忘了罢了。想到这儿,我在偶然路过的一家房子前面停住了脚步。当然,与其它房屋比较起来,这座房子不见得肯定就是我的家,但是,也不能否定这座房子就不是我的家。于是,我鼓起了勇气,好吧,敲门。运气不错,从半开的窗子探出了一张女人亲切的笑脸。希望的春风吹进了我的心窝,我也笑着绅士般地点点头道:“对不起,请问,这是我的家吗?”那女人蓦地板起了脸:“啊!你是谁?”我刚想说明一下,突然又语塞了。我是谁?这并非此刻就要回答的问题。可是,我怎样才能使她明白这一点呢?于是我有点自暴自弃了。

“不管怎样,如果你认为这不是我的家,请拿出证据来呀?”

“啊!……”女人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恐惧,这使得我心里有点不太得劲了。

“没有证据的话,这可以看成是我的家。”我说。

“可,这是我的家啊!”

“这是什么话!是你的家,不见得就不是我的家,是吧?”我生气了。

代替回答的是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孔和随即关闭的窗子。啊,这就是女人笑脸的本来面目。难道某种东西属于别人,就成了不属于我的理由?我总是捉摸不透这种纠缠不清的逻辑。

但是,为什么一切都是别人的,而不是我的呢?哪怕至少有一个既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东西也好啊!有时,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施工现场和材料堆置场的水泥管是我的家。但那也是已经开始属于别人的东西了,不久就要完全变成属于某人的东西,与我对它的意志和关心都毫无关系了。

那么,公园的长椅如何呢?当然很棒,只要拿着棍棒的家伙不来,或许那会变成我的家……

夜幕徐徐降临,我继续走着。

地面上伫立不动的是一户户房舍,在那之间是一条不断变化着的没有固定形状的裂隙——夹道。我继续走着,因为我还没有发现自己为什么没有家的理由,所以也不能悬梁自尽。

啊!是什么缠住了我的脚?若是吊颈之绳,请不要这样着急嘛!是有粘性的丝线。拽过一看,线的一端在鞋子的破洞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这玩艺儿真妙!好奇心驱使我用手扯起线来。接着,发生了更奇妙的事情,渐渐地我的身体倾斜,身子不能与地面保持垂直了。是地轴倾斜,引力方向改变了?

“咕咚”一声,鞋子离开脚掉到地面上。我终于明白,我一只脚变短了。就像磨破的毛衣袖开了线那样,我的脚也开线了。那丝线就像丝瓜筋一样分解了我的脚。

已经不能再走一步了。丝线开始像条蛇似地缠住了我的身子。左脚全都脱落光了,线也自然地移到右脚,不大一会,就将我的全身像口袋一样裹住了,即使这样也不停止脱落。从腹部到胸部,从胸部再到肩膀,依次脱落,脱落的线从内侧将口袋加固,我便这样终于消灭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大空茧。夕阳染红了空茧,成了我的不能被任何的妨碍的家。有了家,然而我却不存在了。

茧内,时光停止了。外边天黑了,而里边也依然是黄昏,从里边闪出火烧云般的红光。有人在火车岔道口处的铁轨间隙发现了变成赤茧的我。开始他很生气,然后又感到是珍奇之物,而拾起来装进口袋里。我在口袋里咕噜咕噜地滚了一阵,最后被他扔到他儿子的玩具箱里。

(石慧智、郝海苍摘自1993年1月15日《青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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