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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的守望者

1993-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7期
关键词:晚自习操场寝室

雪 孩

一转眼,冬天又过去了,盼望已久的一场大雪终于没有飘来。

记得十年前,在寄宿校读书时,有一天夜晚下了晚自习,从教室里回寝室的路上,不知说到了什么,我的同桌突然对我说:“以后叫你雪孩,好不好?”

她这样说的时候,忍不住为这瞬间跳出的灵感而兴奋不已。后来,我就被好友们称做了雪孩。有意思的是,几乎每个人在称呼雪孩时都用了标准而好听的国语。也许是冬天出生的缘故罢,我竟觉得这名字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等了我很久呢。我开始在日记中如此称呼自己,好像这么称呼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一片银白的世界,人也回复了内心的纯真。

雪孩是冬天的宠儿,所以记忆当中,寄宿校的冬天便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那时的冬天才叫是真正的冬天呢。气温低,时间长,而且总在人们猝不及防时,降临一场漫天大雪。寄宿校的学生常常为此叫苦不迭。因为星期一归校时走在路上还从容自如呢,却不料一下子变了天气,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有人趁着夜自习的功夫,顶着寒风急急地回家取衣,而夜晚的教室里,因为人少便显得轻松与随意,偶尔一两句玩笑,爆发一场大笑,两小时的自习就在笑声中飞快地溜走,回到寝室,想着第二天起码也可以比回家的同学多睡上一小时,一种由于安定带来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们的寄宿校地处偏僻,周围全是农田,下起雪来白茫茫的一大片,如同乡村的景象。校园的外围有一条河,我们称它是护校河。校园里有一个令许多市中心学校学生羡慕的大操场,到了冬天,便成为玩雪仗的绝妙战场。

我们经常在校园里散步,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各种各类的植物与花,并对它们产生了一种如手足般相亲的感觉。黄昏和夜晚是校园最美丽的时刻。我至今仍然记得,与淳子并排靠在大操场边的栏杆上时,淳子望着远处的眼睛里因为映照着夕阳而反射出的光亮。那时她正与隔壁班一个男生秘密恋爱着。我在一边痴痴地看着她,想这就是青春与爱情带给女人的美丽啊,多么叫人神往。

临毕业那一年,班上来了一名从外地转来的插班生,刚巧与我住一个寝室。我们因为住校久了,已磨练得十分乖巧,而她却没有约束,每天晚上几乎总是熄灯以后,才一个人悠哉悠哉晃回寝室,问她去哪里了,回答是一个人在大操场散步。

她喜欢独往独来,走路时常哼一首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插曲《我们的好时光》,声音细细的,曲调甜蜜而忧伤。有一次我走近她的床头,发现她竟然有许多的“闲书”,而这些书是同龄人那儿极少见到的。我开始接近她,向她借书看。那时我们一些人正狂热地喜爱着舒婷与北岛,在笔记本上整段整段地抄写并背诵。我与她也因为对朦胧诗的共同喜爱,走到一起,有了夜自习后的第一次散步。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就像一列火车,启动后竟停不住了,轰隆隆地朝前开。从此以后,我与她一样迷住了校园的夜晚。常常整个晚自习,就在等待它结束后的美妙时光。她开始称我雪孩,并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把她那条纯白的带着温热的羊毛围巾围在了我的脖子上。

少女时的友谊,在开始时的一刹那,其实恍如一场初恋,我感觉着新生活的降临,并渴望将自己整个付出。

寒假来了,她将回北方的家中过年。我拿出通讯录,要她留一个地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并附了一句话:“信息的线是不牢靠的,不过既然写下来,我便等待着,我那雪孩子放出的,从远方而来的鸽子。当然,不仅是现在,也不仅是等待。”

最后一次离校回家时,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去挤车。而是沿着汽车的线路,足足走了十几站。天有些黑了,我送她先上车。借着车灯,我看到她在拥挤的车厢里站稳了,然后对我微微一笑。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回到家,我就开始给她写信,并计算着日子,盼望寒假快点过。我没有心思过年,也读不进书,只有一遍遍念着她卡片上寄来的话时才稍稍安定。“尽管春日百花开,可我的雪孩子却要化了。等着我……”

开学第一天,我兴冲冲地奔到寝室,希望看到她早已在里面等我,并责怪我为何来得那么迟。可是没有,从上午到晚上,她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想象中让人激动的重逢的场景落了空。但我依然抱着信心,反正已经等到开学了,早晚会来。可我哪里想得到,一个星期后,从班主任处传来可靠消息,她不再来这儿念书了。她的母亲坚持要她留在北方,然后在那儿参加高考。

我没有想到,在车站昏暗的灯光下的送别竟成了一场真的别离。那天晚自习结束后,我一个人去了大操场,想静静地再一次体会从前那份美妙的感觉。可才走了一圈,就觉得受不了夜的恐怖与寒冷,逃回了寝室。从此不再去校园夜游。

她后来写信来,说这事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与母亲抗争了许久,却最终没有拗过她。她在那儿改了名字,叫骁戈,骁是勇猛的意思,戈是武器。她一直喜欢鲁迅的作品,也许又在那样的环境里感觉着压抑,所以充满了反叛的精神。她说她怀念这里的一切,一个人的时候,常常读从前的那本寝室日记,并要我跟大伙儿商量能否将这本日记交给她来保存,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时光流转,也许有人根本就忘了这本日记,而她却将它视为珍宝。她给我写信时,依然称我雪孩,可在冬天夜归的路上,却再也没有人用围巾为我挡住风寒。

两年前,她从美国寄来一张照片,照片是在美国白宫后门拍的。照片上的她,随意,自然,只是没戴近视镜,眼神显得有些迷蒙。

她要我也回寄她一张小照。我翻遍相册,却找不出一张合意的。正发愁,忽然看到一张自己从前画的没有寄出的卡片。在蓝色的背景下,一个稚拙的雪孩,正在雪地里痴痴地守望。我想,啊,这就是我。

只是不知,她是否也将那本寝室日记带去了美国?

(蒋惕吾、田爱伦摘自1993年3月19日《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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