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本介

有一回，在翻一本翻过不知多少遍的旧画册，我突然好像见到了我女儿爱摆弄的积木。其实那只是用近似积木的“皴法”搭起来的并不那么立体的山水画。事情就这么怪，有的人是把立体的“积木”搬到纸上，变成平面的；也有的人又用平面的手段而“搭”起了立体的真山真水。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在搭积木。先是孩子玩，天真活泼，并不知道该怎么玩“法”，是怎么玩，怎么有理，倒也自在、痛快。长大了，一知道怎么搭，就坏了。人生的天平从此向不自然的那一头倾斜。人为的这一边越来越重。可是当文化的砝码加到一定比例的时候，人们很自然地就会怀疑，“砝”是不是一种不能超越的东西？回归的思想开始萌发，然后就是寻真，回过头来找失去的东西，天平又往自然的一边加砝码，得到的是一种经过文化积淀后的纯真。而人呢，也就在这个兜圈子的过程中逐渐逐渐明白，人的一生所要做的积木游戏，实际上就是人和文的平衡。在一架绘画的天平上，从中间往两头看，一头是俗的话，另一头就是雅；一头如果是现实，那么另一头就是浪漫；一头是大写的“人”字，另一头就是自我超越的悟性。白石老人的山水画，可不是画家现成的天平所能盛得下的。他所画的是一种横竖不讲理，上下不着边际，简直可说是一种谁也奈何不了的大智慧！

他老人家九十六岁总结自己艰辛的一生时曾经说：“正由于爱我的家乡，爱我祖国美丽富饶的山河土地，爱大地上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而费了我毕生的精力。把一个普通中国人民的感情画在画里，写在诗里”。我想，这就是白石老人搭的一块最大最大的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