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艺平

春华秋实，夏荣冬枯。人生譬如四季，每一个季节都生长着特定的内容。就象雨季总是滋生出干热里没有的浪漫，伏天永远躁动着雪地所不及的激情。

错过了生命的季节，那会怎样?

东方的书上说:“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

西方的书上说:“一个人如果在二十岁不英俊，三十岁不强壮，四十岁不富有，五十岁不睿智，那么他这辈子就别想再英俊、强壮、富有和睿智了。”

结论似此，未免近于苛刻。

其实，即便苛刻的先哲都三缄其口，我们又何尝噤得住那一声扼腕的长叹——为了别人拥有而自己不曾得到的英俊、强壮、富有和睿智；为了阴错阳差而一时迷失的青春、友谊、爱情和机缘，我们不总是蹉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中?

我咀嚼过失落的痛苦，黯然认定那是难以下咽的一种人生体验。只因矫饰的本能，而对它讳莫如深罢了。直到有一天，不期然与京城的陶兄作一夕谈，迷津乍破，悚然而憬悟于心:无失落，无所谓人生。

陶兄，“文革”前北大的高材生，二十出头即以文名显，三十蒙冤坐过几年牢，行将不惑，始考取新时期首批研究生，半辈子大起大落，足以推衍出一部精彩的长篇。

人生真是一部奇书。彼时患难与共而终至绝处逢生，焉知竟留下日后伤感悲情的伏笔?陶兄落难于江湖之日，曾得一姑娘倾心相许，爱得生死不渝；及至为重圆“著书立说”之梦，四十岁复返考场，寒窗数载，混出个人模人样，妻子却和他分手了。她也有她的事业。为了他而舍事业，她不甘；为了事业而弃他，她虽不忍，奈何两地分居，日久而情淡；牛朗织女，遂成参与商。

陶兄说，不管妻子作何抉择，他都成全她。情淡了，是缘分已尽，该撒手时须撒手。何况，他欠她相濡以沫的一段至情。为她而撒手，也算是一种回报。

朋友诧异于陶兄超脱且细腻至此。他淡淡一笑:半生坎坷，委实失落过许多；把它们垒起来，便是一堵墙，足够你撞破脑壳死上一千回。可失落多了，也能咂出点至理:人在旅途，总有看不完的景致，水穷之处即云起之时，错过了，岂不可惜?来世上走一遭，能尝遍酸甜苦辣，也不枉此生。

这个陶兄，从骨子里透出的潇洒，为我辈不及。

人活着的意义应当是在过程，而不是结论。遗憾的是，在人生之旅中，我们常常是盲目而浮躁的“过客”，对沿途赏之不尽的四季风光视而不见，却一门心思去寻找所谓的“十全十美”的终极。

囿于功利，必定为失落所累；羁于失落，必定潇洒不起来。

(曹明志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