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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与“《围城》热”

1991-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1年12期
关键词:围城钱钟书

徐 泓

去年冬天,《围城》旋风刮了好一阵子。今年4月,中央电视台重播这部10集电视连续剧,“《围城》热”又升温。刚刚结束的1990年全国电视剧“飞天奖”评选,《围城》又夺得长篇连续剧二等奖,乃是众望所归。

但无论在“旋风”中,或在“高温”里,《围城》小说的作者钱钟书先生既不说话,也不露面。他蜗居书斋,照旧守着他的冷摊子,神闲气定。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

“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这些日子里,钱夫人、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杨绛女士天天在家为钱先生挡客。早在6年前,她在一篇文章中就写过,自从1980年《围城》在国内重印以来,来信和登门拜访、讨教的读者就很多。她经常看到钱先生向他们表示歉意,或者诚恳奉劝来访者别研究什么《围城》,或者客客气气地推说“无可奉告”。推辞到不耐烦之际,他讲出了这样一句名言:“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被他如此谢绝的竟是一位慕名求见的英国女士。

大家不甘心钱先生的寂寞。《围城》首映式精心选择在去年他80华诞的日子,想为他过生日凑个热闹。他挂名任副院长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也早就酝酿着为他开一个纪念会或学术讨论会。至于学士通人、亲朋好友、各种学会更蜂拥而上,争着为他祝寿。然而,他一概婉谢,始终没有热闹起来。

不过,当人们问起他们对电视剧《围城》的意见时,杨女士倒是很爽快地说:“出乎我们意料地好呀!”原来他们已经在家里看完了《围城》的录象带。据说钱先生对此片的评语是:“剪裁得法,表演传神,配合得益,导演之力,总其大成。”

起初,钱钟书夫妇是反对拍摄电视的。后来看了剧本觉得还不错。当两位编剧登门拜访时,他们只稍微提了一点儿意见。钱先生真诚地勉励他们:“照你们的媒介物所需要,你们完全可以自由处理,就象诗情要变成画意,诗非改不可;画要写成诗,也一定要把画改变,这是不可避免的。这种改变是艺术的一条原则。”说罢,他便与这两位晚辈谈天说地去了.

“听其自然最好,经吹嘘后成为‘重要了,必然庸俗化”

经电视荧屏——这个现代社会强有力的媒介物传播,《围城》的知名度陡增,乃至远远超过钱先生另外两部壁立千仞的著作《谈艺录》和《管锥篇》。其实,正是这两部书奠定了钱先生在中国学术界泰斗的地位。圈内人公认:《谈艺录》和《管锥篇》使中国的文学研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从内容的丰富(涵盖古今)和方法的新颖(打通中西)都是前所未有的。书如其人,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同样也有着大智若愚的深邃智慧。

钱钟书,江苏无锡人。父亲钱基博是研究中国文学的学者。钟书受家学熏陶,从小文才过人。他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1935年至1938年留学英法。回国后即被母校清华大学聘为教授。这所著名的高等学府可谓是钱先生的“伯乐”,曾为他两次打破旧例。第一次是在入学时,钱钟书英文、中文都考得极好,但数学却不及格。校长惜才,破格录取了他。第二次是他从欧洲归来即擢升教授。按旧制,需一步一个台阶,先当讲师,再当副教授,然后才是教授。他却来了个“三级跳”。解放后,钱先生长期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从事学术研究。

他小时候就大智若愚,有股痴气。父亲因他爱胡说八道,为他改号为“默存”,要他少说话的意思。“文化大革命”中这个号起了作用,钟书先生始终以“沉默是金”的态度,面对喧嚣与狂热。正是在十年内乱、学术凋敝的险恶环境里,他伏案笔耕,写下了百万言的《管锥篇》。

钱先生耐得住寂寞。他的小说《围城》自1949年后在国内销声匿迹30载,在国外却不胫而走,英、法、德、俄、日、捷等译本琳琅满目,最近又有了西班牙译本。1980年钱先生访美时,尽管日程已排得满满当当,尚有登记请见者近千。直到近些年,国内才越来越识“钱学”的庐山真面目,“横看成岭侧成峰”,好一座文化昆仑!

钱先生抱定“但开风气不为师”的宗旨,一贯反对别人宣传他。他平生最憎恶赶浪头大轰大嗡地作学问。他主张“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这固然颇带清高的“学究气”,但他所说过的“大名气大影响都是百分之九十的误会和曲解掺合而成,听其自然最好,经吹嘘后成为‘重要了,必然庸俗化”,毕竟是大学问家令人深思的肺腑之言。

“我都姓了一辈子钱,难道还迷信钱吗?”

据说,《围城》被拍成电视连续剧后,电视台付给钱钟书万余元稿酬。可是钱先生执意不收。国内18家省级电视台今年联合拍摄《当代中华文化名人录》,钱先生被列入第一批的36人中,对此,他也婉言谢绝。当得知被拍摄者都会有一笔报酬时,钱先生莞尔一笑:“我都姓了一辈子钱,难道还迷信钱吗?”钱先生就是这般幽默,别具一格。

钱先生对身外之物看得淡泊.滚滚红尘中所热衷的名利,他与夫人杨绛素来退避三舍。旁人出国成风,他们却谢绝了众多的国外邀请。杨女士告诉我,她和钟书已打定主意,今后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看看书,很好的日子么!

法国人说,“学习一种外语,是一次更生”。钱先生精通英文、法文,掌握德文、意大利文、拉丁文、希腊文、西班牙文,经过7次“更生”,他在学问上自然得“道”成“仙”了。博学使他游刃有余地打通了古今,打通了中西。古人往往用“化境”来形容能够超越程式或格局的学术研究,钱先生达到了“化境”这个高层次。

钱先生的老友认为“渊博和睿智,二者缺一,都不是钱钟书了”。《围城》字里行间洋溢的幽默,正是钱先生的另一面:睿智的体现。随手拈来的文字都会使你忍俊不禁。例如《围城》里有这么一段形容一家西菜馆里的饭菜:“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凌是热的;鱼象海军陆战队,已登陆好几天了;肉象潜水艇士兵,曾长期游在水里;除醋之外,面包、牛油、红酒无一不酸。”至于生活中的钱先生,那逸兴遄飞、如瓶泻水的谈吐,时时冒出的典雅精致的“淘气话儿”,更是叫人如醉如痴。难怪《围城》的女导演黄蜀芹在拜会了钱钟书夫妇后,会那样动容地赞叹:“做知识分子就要象他们一样!”

(李贵庭摘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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