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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家与他的异性追求者

1990-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0年5期
关键词:教导员营长米饭

时 明

我无意中发现一位作家的秘密,于是,我又得到了一个秘密。这一个又一个秘密告诉了我应该如何做人。

在他的办公桌下,飘落一张写满字的纸。我弯腰拾起,顺势瞥一眼,立刻被那几行滚烫的钢笔字抓住了:

我爱你,也耐心地等着你的爱。

天,这是写给他的一封情书。

他那几百万字的漂亮文章,给他带来巨大声誉的同时,也惹来不少麻烦。许多女孩子毫无顾忌地给他写信,寄上日记,采取种种方式向他表露爱慕之情。

就眼前这封信,他会如何了断?信尾的署名,可是一位知名度颇高的女演员哟。

我正在猜测,他却已走了进来。

见到桌上的信,他不禁“哟”了一声,继而自言自语地说:“信锁在抽屉里的呀?”

“我在地上捡到的。”我说。

“哦,可能是拉抽屉刮掉的。”说完,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你看了?”

我点点头,打趣地说:“演员们果然是情种哇。”

他没吱声,默望着我,慢慢坐到椅子上,说道:“没想到,无意之中,竟让你看了这封信。做为朋友,你不会希望我再做对不起人的事了吧?”

我还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有默默地听着。

“到今天为止,我只做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至今想起,仍是追悔莫及,她是一个女孩子……”

1982年春,我下部队锻炼,在一个步兵营代理副营长。我与营长同住一屋,忙活一天后,躺在被窝里,消除疲劳的办法,莫过于聊天。

他只要一开口,准是妻子如何如何,而且,会异乎寻常地兴奋,可以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没完没了地说。直到讲得我呵欠连天,他还丝毫没有倦意。还不时地问上一句,“听清了吗?”迷迷糊糊之中,我只好“嗯”上一声。下一个晚上,他会大为恼火地责怪我,把他坑了,说我睡着了,也不告诉他,害得他白费好多唾沫。我便哈哈大笑,他也笑。但一转眼,他又忘记了。又会扯起旧话,直至把我催入梦乡。

他的妻子是歌舞团的一位舞蹈演员,待他好得不能再好。比如,俩人都爱吃面食,而他去妻子那里休假,妻子准改吃米饭。

食堂离宿舍比较远,细心的妻子怕他吃不上热馒头,每次打饭,都是买一份米饭把馒头埋在盆里。这样,米饭虽然凉了,馒头仍是热的。

用米饭给馒头保温,事儿并不大,却能把人心暖得更热。

听营长讲,他妻子不仅心好,人长得也很漂亮。我便开玩笑,说:“那可小心跑喽。”

他笑笑说:“不会,经过考验了。有个导演打她的主意,她没干。”

这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小夫妻,我衷心地祝福他俩。但万万没想到,我会成了小小的旋涡,悄悄地流入这个幸福的家庭。

我代职将满期时,有一天,营长兴冲冲地告诉我,他妻子来队了。我有些纳闷地问:“不是准备下半年来吗?”

他说:“这段时间不忙,你又要走啦,想让你看看。你们作家有眼力。”

晚上,我被请到他的临时小家做客,终于见到了他天天念叨的妻子。

冷眼一看,我再也不能抹掉内心深处的一种意识——她的美,足以傲视一切女性。她温柔、恬淡、悠然,像一潭不因春风秋雨而泛起多余涟漪的清水。

她见我不吸烟,便悄悄地在营长耳边低声嘀咕两句,营长便像个听话的孩子似地把烟掐了。她的文学造诣也很深,读过不少书。特别是我的书,她几乎都读了,精彩之处,还能一大段一大段地背诵。能拥有如此虔诚的读者,着实高兴一番。

第二天,营长见我,悄悄地对我说:“我老婆夸你那套话,我听了,都直嫉妒。她说,‘你跟她心里想象的一样,是奇男子,富有一股超人的气质。”

“言过了。”我实在不好意思。我怕人夸,每每感到脸发烫。

“真的,她从未夸过谁。”营长愈加诚恳地说。

数天后,营长给我一本小说稿看,是她写的。

小说写一个已婚女子,执著地爱着丈夫,又真心爱上了丈夫的男朋友,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爱河……小说的主意不错,颇有思想。如果再磨几稿,会成为一篇很不错的东西。

于是,我对营长谈起我的想法。开始,营长还在笔记本上记,后来,干脆把本子一合。说道,“什么含蓄、空白、包孕式结构的……饶了我吧,你还是当面教练吧。”

营长执意把我请到他家,不,简直是硬拽去的。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席间,她敬我一杯酒,说是拜师酒,我好为难。我滴酒不沾,且不好为人师,实在推托不过,我只得许诺,帮她将小说改好发表。

这样一来,她常常找我,我也竭力去帮她。说心里话,我不能不承认她是个搞文学的材料,很有灵气,特别是女性那种独特的艺术感觉,简直都绝了。加之她的刻苦,小说改了五六稿后,已经很不错。我看她改得很苦,动了恻隐之心,便对她说:“我替你改改,就这样吧。”

“能发表?”

“能。”

“要是你不改呢?”

我吞吞吐吐地说:“可能,可能还差点。”

“那,我不发表。”

“为什么?”

“我想学真本事,并不仅仅为了发表。”

我点点头,“那好,你就反复改。”

我又谈了些想法。她便记。

下次再见她,是两天以后的晚上。她来宿舍找我,一见面,我顿时吃了一惊。她的面容竟变得相当憔悴,脸色死灰,眼窝深陷,布满红丝的双眼睁开又合拢,再睁开又合拢。显然,她已经困得难以支持。

“你怎么啦?”我给她倒一杯水,问道。

“开夜车了。听说你要走,想抓紧点时间。”她呷一口水,用手揉搓着额头。

我无语,心里却钦佩她的拼劲。

我当即便看稿。真糟,改得还不如上一稿。初学写作者,这种事常有。我想启发她的思路,一抬头,她已经睡着了,身子趴在三屉桌上,轻轻打着鼾。望着她那极度困倦后的睡态,我没忍心叫醒她,更不想过早地告诉她,她白熬了两宿。

我从床头拿起《茨威格小说集》,轻轻翻看着,耐心地等她醒来。

直至门“吱扭”一响,我的目光才离开美丽的铅字。进来的是营长,我俩目光相遇的瞬间,他飞速地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令人好不舒服。我的脸骤然滚过一阵烧灼,像做了什么错事,慌乱地埋下头去看书,但又一个字也看不清。

“哟,我怎么睡这儿啦。”我听见是她的声音。

“都11点了,该回去了。”营长凉冰冰的话里透着责怪。

“那,我的小说。”

我抬头,她的目光在望我。

“以后再说,好吗?”

我急忙把稿子递给她,象丢掉一枚炸弹,长舒一口气。

他俩远去。

我却迟迟未能入眠,脑海里不时地闪现着与她接触的每一个镜头。我毫无不检点之处,那怕是一丝邪念都没有。但心里仍很乱,那是一种被误解的慌乱。

唉,世上许多事说不清。

一连两三天,我都没见到她。凭心而论,也不想见她,怕再招惹是非。营长似乎也在有意躲我,见面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开。后来,听说营长休假了,走得很急。他妻子来时,他说过,不一块回去。妻也要住上一个月的。显然,他是为我,才改变了计划。我的心里越发感到不安。

难道,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吗?真窝囊透了。

就在我要离开这个部队的最后两天,我突然收到她的一封信,信很厚,密密麻麻写了五六页。

信的头一句话,就令人心跳。

我曾极力抑制自己不安分的心,但不行,我不能欺骗自己。

我爱你……

这是一封洒满真实感情的信。她说她决不是个坏女人,从未有非分之想,自从结识了我,竟变得那么控制不住感情。也正由于她的失态,她的丈夫才有感觉,他们才提前离开了。还请求我,千万别生他丈夫的气。

整整一天,我都是在不安中度过的。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总想大喊:我是清白的。最后,我终于抵抗不住这种强大的精神压力了,我敲响了教导员宿舍的门。

教导员是位与我同龄的山东汉子。平时,话很少,但出语必有份量。他看完信,默默地望我好一阵,才说道:“伙计,我早就看出来,你够意思。这封信,就到咱俩这儿为止吧。”

教导员说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信纸。红黄色的火苗呼呼地吞噬着信纸,向他的手上蹿去。他一丢,一团火带着黑色的纸灰飘落到地上。

他说完,垂下眼睛,仿佛坠入忏悔性的沉思中。少许,他把眸子望向窗外,那目光中闪动着一股真诚的光彩。

“有火柴吗?”他轻问一声。

“有。”

我说完,忽然灵透了许多。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我该怎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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