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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死神歌唱

1986-08-20王立新

中国青年 1986年7期
关键词:马子唐山光明

王立新

哦,远方的朋友!我在唐山的每一天,感情的大潮都在撞击着心的海岸。这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关于中国第一家残疾人艺术团的故事。那是我整个情感历程中一段魂梦牵萦的部分!

唐山,是中国残疾人最多的城市。对于罹难的24万苦难的父老兄弟姐妹来说,他们是幸运的;然而,对于劫难余生的幸存者来说,他们又是极为不幸的。但是,他们并没有沉沦,并没有绝望,而是面对死神唱出了一支支令人战栗,奋发向上的歌……

姚翠琴:一支绿色的歌

她哭了,当她重返故乡的时候,她再也不是原来的她了,一双脚已悬离坚实的土地,完全被手摇车代替了。她挤在人海里,望着一双双琴键般的双腿,眼前一片昏黑,一片泪雾!

琴键,给过她多少五彩缤纷的梦!

一年前,她还是一名颇为神气的女兵呢!漂亮,能歌善舞。一位从战友文工团下放的业务副队长痴情地追求她。她幻想当艺术家,也幻想当医生,但命运使她复员到了故乡建设银行当了一名会计,历史为她敞开了新的绿色之门。

然而,那个不堪回首的“7.28”之夜,宿舍倒塌了,她被埋在高山般的瓦砾堆里,仅靠交错的楼板撑起的空间保存了生命。她被一位复员军人救出来,紧急送到机场,经石家庄市人民医院确诊为十二腰椎粉碎性骨折,但她仍然渴望有一天能站起来,去迎接心爱的“王子”和那充满诗意的家庭。

“王子”真的来了,护理十几天后,发现她的双腿纵然扎根铁钉也毫无知觉,后悔了。

“你另找吧!”她战战兢兢说出了这句违心的话,试探对方,却期待着相反的回答。

“王子”顺水推舟,走了,永远地走了,同另一位姑娘结了婚。

她抚摸着麻木的双腿,这曾经给过她艺术生命的双腿呵!她想起了将来的生活,想起了姑娘应想的一切,垂泪不止。

唐山籍的男中音歌唱家马子玉,来到截瘫疗养院慰问演出。马子玉曾和她是同一宣传队的战友。命运对比,黯然神伤。她既不敢看他的演出,更怯于见他本人,只有悄悄地在病房一角饮泣。

演出结束后,马子玉专程来看望她。他告诉她:“我奋斗了八年,才录了一首歌!事业的成功还是要靠拼搏,靠奋斗,争做命运的强者!”这话启发了她,震动了她。就在这不眠之夜,她写下了一则难忘的日记:“也许就在这时,我才认认真真地思考起人生的价值。我看到了充满自信心的他和为成功而欣慰的他。满面红光,神彩奕奕的他,使我看到了命运赐给自强不息勇士的旗帜和花环。如果马子玉的一生象盏明亮而华丽的灯,我应当象只萤火虫,让人生化做一首光明的歌……”

于是,她成了一名出色的歌手。她的歌声很美很甜,难怪有人称她是残疾人艺术团中的郑绪岚呢!

她不仅是歌手,还是作家。在唐山市文联举办的诗歌演唱会上,著名电影演员田华热泪盈眶地紧握她的手说:“我推荐给有关报刊发表!”很快,省报文艺副刊上登出了她的作品。这是她唱给文艺原野的一支处女的歌。

在我采访的时候,她的另一篇散文发表了,题目是《母爱,泓泓的河》,倾吐了第一次踏进艺术殿堂的悲喜交加之情。那文字是很动人的:“……那是我向某刊投去一篇习作之后,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我焦躁地等待。那天,屋外下着暴雨,母亲腋下夹着雨布,踉跄地直扑进门来。从雨布下掏出一封信,举到我的面前。我打开看,是作品采用通知。母亲欢天喜地把我搂在怀里,我的热泪也禁不住往外涌。忽而,几滴湿莹莹的泪坠在我的脸上。妈妈捧起我的脸,唏嘘道:“丫儿,你不恨妈么?妈有奶都给你哥哥吃了,心想丫头就是生儿育女的命,没想到你瘫痪了还能写出小说!我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哭了……”

这仅仅是作品么?不,这是心之歌,泪之歌,喜之歌,情之歌!

杜铁忠:一支富有的歌

在洒满阳光的绿色草坪上,我同扬琴演奏员杜铁忠聊天。这个黝黑粗壮的汉子,原是自行车厂的篮球主力队员和单双杠健将,1976年春节与面粉厂的一位青年女工结了婚。甜蜜的生活刚刚开始,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便在“7.28”之夜走进了永恒。那时,他才29岁,失去亲人和不幸截瘫的双重灾难几乎把他压垮了,成了难挨的孤独者。

平生第一次坐上手摇车的他,象关进铁笼的雄狮,咆哮不已。头几天,他在疗养院呆不住,整天去转大街小巷,最后,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体育场。他望着人们一抬腿一落脚都肝肠欲断,索性“打道回府”,不忍心自寻刺激。

在这里,他与一位素昧平生的女疗养员刘桂芹相逢。结婚那天,病友们纷纷赶到民政局特批的平房新居祝贺,整整一院子手摇车队呵!人们奉献出一束束鲜花和一件件礼品,并在手风琴伴奏下演唱了《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也许就在这欢乐的旋律中,开始了人生的探索和艺术的启萌。

这是一种冒险的结合。双方的下肢失去知觉,与其说是生理结合,毋宁说是精神结合。他们的日常生活艰难得难以想像,却用音乐奏出了富有而充实的歌。

你看,他用手摇车拖来了粮食、蔬菜和煤气罐,他请亲人接上了自来水,安上了洗衣机,他特制了一根铁钩,拉紧门窗,抵御雨雪的侵袭;他养了一盆盆花草,居然还办了个只有9只鸡的养鸡场,使生活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我关切地问:“你们有孩子吗?”

“我们早商量好了,下决心不要!生了也是受罪,因为没有健康的父母呵!”他转过头去,望着草坪上几株盛开的火红美人蕉说,“有人把我们想象得太凄惨了,太贫乏了,其实,我们生活得也很乐观,也很有意思,也很热闹。病友们更是五花八门。有的编竹篮发展副业,有的学英语,有的搞文学创作,满红火,满带劲……”

“疗养院内部结合的多么?”

他摇头:“各有各的追求!一般都想和健康人结合,生活上好有个依靠呵!内部结合困难太多,需要顽强的勇气和坚韧的耐力!”

一天,我外出采访归来,在茫茫的人海里,见他和妻子迎着朝霞驶来。他怀里抱把六弦琴,朝我默默地一笑,手轻轻一拨,悠扬的乐曲便象疾风一样飘散开来……

崔俊华:一支光明的歌

1985年秋,在河北省师范大学唐山音乐大专班的开学典礼上,残疾人艺术团演奏员崔俊华正自拉自唱着激情的《光明之歌》。这首动情的歌曲,感动得在场的市委领导和大学教师们都流下了泪水。她由盲女到大学生,中间隔着多么漫长而崎岖的道路啊!

她是不幸的;先天失明,从不知道世界是什么颜色,周围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嘈杂的,迟滞的,只能用音乐判断方位和猜测生活,只能用听觉来感受父母的叹息和抽泣。父母抱着她闯过许多医院都洒泪而归,她整天张着手臂哭啊,哭啊,只要听到了音乐,她的哭声便嘎然而止,脸上绽开了笑容。这奇异的发现,给这个随着地质队流动的烦闷家庭破天荒地注入了音乐。她迷住了音乐,同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又是幸运的:地震中大难不死,音乐又赋予了她新的生命。她曾作为残疾人艺术团的代表,把心中的旋律献给中南海的波涛和温暖的阳光。当王震等中央领导同志同她亲切握手的时候,她感到了自己的脉搏正和祖国的脉搏一起跳动。灾难,是个怪僻的法师,既可以毁掉一个人,也可以成全一个人。在求索的道路上,那么多人为她披荆斩棘,闯关夺隘,点燃了她心灵的火炬。

她只上过短期的聋哑人学校,识薄学浅,渴求深造。报考业大,却因健康状况被有关部门否决,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她的求知欲和悲剧命运得到了音协的工人作曲家韩溪的同情和支持。这位曾创作了《节振国》京剧音乐的自学成才者,深谙拓业的艰辛,多方奔走,并紧急上书当时的省委副书记高占祥。高占祥百忙之中作了批复,指示将崔俊华作为特殊情况准考。一个省委副书记为一个普通的残疾人求学问题出面干预,激动得全家热泪盈眶。

不久,中国残疾人基金会主席邓朴方来唐山视察,听取了崔俊华求学受挫的汇报。在市领导参加的会议上,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搞了这么多年革命,不就是证明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好吗?这件事,我要过问。”“招生办”为崔俊华设了单独考场。考试这天,副市长和有关部门领导同志赶来监场。结果,崔俊华以良好的成绩被录取为业大学员,这是唐山招生史上亘古未有的重大事件!

她每天由家人带着到遥远的学校去,风雨无误。

我去采访崔俊华。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崔俊华正坐在写字台前,右手握着把针,左手移动着带格的三角尺,往棕色的铁三角尺上牛皮纸上扎字,那击破纸背的嘭嘭声,也象是惬意的音乐!

我问起她是怎么创作那首《光明之歌》的,她沉思地说:“酝酿这首歌,实际上从懂得音乐那一天就开始了。但是真正的创作还是报考业大被否决的那天晚上,尽管家里瞒着我怕我伤心,我还是知道了,我整整哭了一夜,哭得一家都没睡。我们已经很不幸了,为什么社会还要给我们创造新的不幸?于是,我喊出了追求光明的心声……”

“追求,追求,我追求光明”的歌声,在小小的斗室里回荡起来。她熟练地演奏着,那亢奋的激情和甜美的歌喉,象股强劲的风旋转在我心的原野,使我这个拥有光明的人泪眼模糊……

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又创造了不竭的艺术而艺术探索者的本身,不也是艺术么!

怎么为这篇短小的报告文学命名呢?我想起了一位外宾看过他们演出后赞叹的话:“这不仅是唐山的奇迹,也是世界的奇迹!谁能想象到,靠近死神的人们,会唱出这么动人的歌……”

妙极了!面对死神的歌唱,也是面对新生的歌唱。他们的歌声,将融进“7.28”交响乐里,飘向新城市的四周。虽然,他们不是明星和新秀,但是,我们每一个年轻的朋友都可以从中得到人生的启示!

愿更多的朋友听到他们不屈的歌。(题图:周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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