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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太平洋

1986-08-20晨光

中国青年 1986年4期
关键词:船长太平洋渔船

晨光

一个巨浪狠狠地打来,把正在起网的王瑞庆打向海里。

网在晃动。王瑞庆紧紧地扣住网眼。

甲板上的日本船员急了。王瑞庆的性命和那张大网一起晃动着。中国大陆第一个闯荡太平洋的渔船船长,随时都可能被太平洋吞没。

心不会沉没。要“好高务远”、“贪大求洋”。

渔轮动荡不安。太平洋动荡不安。王瑞庆紧紧地扣住网眼。

即便在这时,他也没有一丝后悔。

应该来太平洋!这条日本围网渔轮刚刚驶离烧津港,他就问日本船员:“到太平洋中心区域要航行多长时间?”

“七天七夜”。

日本人朝他看看。他没有再说什么,又转过身去看海。他想到远。有一股激情涌动着。出海也和搞艺术一样需要激情,绝对需要。

他是渔民的儿子。还在海边捉小蟹的孩提时代,他就和小伙伴说定了:“以后侬(你)当老大,我也当老大,阿拉(我们)都当机帆船老大,一道出海去”。

等到后来真的当上机帆船老大出海捕鱼了,他又觉得这简直不是个理想。机帆船只能去近海。近海挤着太多的渔船,鱼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网上来,网边上只挂着几条鱼;有时候一网下去,又把好多幼鱼都捕上来了。这是害阿拉自己啊,害阿拉子孙啊,这里以后会没有鱼的。渔民们心里不好受。

为了中国人的饭桌上照常有海鲜,渔民们只好去外海。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气象台预报风力只有七级,机帆船三三两两地在外海捕马面鱼。渔民们想不到的是,天气预报错了,十一级的大风袭击了他们。网不要了,鱼不要了,渔船赶紧往回开。可是船太小了,吨位小,马力小,跑不出风的旋涡,挡不住浪的折磨。好多渔船受难。有一条机帆船翻沉了。狂风恶浪吞噬了船上全部人员——26位渔民的性命!渔船遇难的情景真惨啊。有5个汉子的遗体是连在一起的,用一根绳子连着。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可以想像他们当时如何与风浪博斗。

而同样在大风大浪中作业的大渔船,却安然无恙。

王瑞庆的那条船也没出事,因为事先尾轴断了,只得提前回港。

庆幸自己的侥幸?不!他的心发沉。他老想着渔船遇难的惨状。小渔船在大风浪面前输了,但阿拉这一代渔民一定要征服外海!心不会沉没。

他也知道近海捕鱼安稳些,可我们的渔业呢,我们中国人的吃鱼问题呢,我们的水产品出口呢,就不安稳了!外海风浪大,危险大,也要去!

敢冒风险,不等于白白送死。渔民的性命同样宝贵。这位年轻船长的另一个愿望也越来越强烈了:阿拉要有大渔轮,象日本、苏联的船队那样,遨游远洋。

有点“好高务远”,有点“贪大求洋”,不过与这两个成语的一般意义不一样,好的是高产量,务的是远洋捕捞;贪图的是大事情,追求的是太平洋。

这个船长倒越当越象了。人不是渺小的。

他的愿望在一步步变成现实。1984年,舟山第二海洋渔业公司从日本引进第一组灯光围网渔轮,王瑞庆担任主船长。

这组船真够可以的。捕捞、整理、清洗、装箱、速冻全在船上做了。有一条自动生产流水线了,还有水平探鱼的声纳仪。是七十年代水平的捕鱼船。

但是我们的人呢?我们的人给六十年代的那场动乱耽误了。王瑞庆只有高小文化程度。刚上渔船那会儿,他干的是“扳二桨”的角色。说是“扳二桨”,其实连桨也不扳的,只是帮炊事员洗洗菜。当了船老大,也只是管一条机帆船。他的部下呢?文化和见识也都有限。一百多个船员中只有五位见识过这种渔轮。

而这渔轮,还只是七十年代水平。别人在向更高水平迈进。

如今是八十年代。王瑞庆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自己国家落后。

浓浓的夜把大海罩住了。海水也是黑的。劳累了一天的船长也到调班休息的时候了。可王瑞庆还靠着栏杆,在观察海面上的动静。船员们都睡了,他摊开那一大堆从日本带回的资料,又看到了这句话:“追踪鱼影的男子汉们以最新的电子设备为后盾。”是啊,如今捕鱼,光有胆量已经不够。船长呢?船长光有匹夫之勇就更不行了。我王瑞庆以啥作后盾呢?

他象追踪鱼影一样地追踪起知识来了。少睡觉,多思索。方法是陈旧的。知识却新鲜,活鱼一样新鲜。一个时期下来,本来就不胖的王瑞庆又瘦了一圈。

这个船长倒越当越象了。1984年3月29日。外海渔场。船长的眼睛紧盯着声纳仪的屏幕。突然,这双眼睛发亮了。芝麻点!屏幕上出现芝麻点!那是一大片鱼群呵。气候、水温、潮流、风向、屏幕图像……经过一番测算分析,“下网!”先进的设备、新鲜的知识,加上船长的果断和船员们的齐心协力,就等于现代化捕捞能力。没错!一个大网拉上来,装鱼13,000箱,创我国马交鱼捕捞史上的最高纪录。

船长要驾驭船,驾驭海,还要驾驭船员和自己。

这位“好高务远”的远洋船长个子瘦小,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似乎缺少点眼下吃香的“男子汉风度”。可船员还就是服他。

船员们说:阿拉船长走在街上,侬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一位远洋船长。可他一上了船,侬看他的眼光就晓得这是个厉害的船长。

新来的船员操作绞网机有点害怕,人站得远远的,象“遥控”。王瑞庆一见就上火了,马上从驾驶台上跑下来:“侬看着!好好地看着!我来弄!”怕死么?站得那么远,咋个操作?他的脸色难看,新船员尴尬得要命。

他希望他的部下都是硬汉子。当然,他自己必须首先是个硬汉子。

这次,公司派他跟随日本大型渔轮参加太平洋金枪鱼围捕。日本船员问他:“王先生,您准备学哪方面业务?”

“船长。”

中国船长从对方目光里得到的信息:不大相信。

整天对船员板着面孔的老船长也过来了。他拍拍中国同行的肩膀:“王先生,桅顶上有个小瞭望台,我有时候就在那里指挥。如果在桅顶上站不住,就不能当船长。”

人家日本船长能上,我也得上。王瑞庆望了望二十多米高的桅杆。上!

桅杆摇晃着,仿佛可以把这位陌生人甩到海洋里去。他想松一下手,舒一口气,好好地看看海。可他不敢。他有点晕船。硬汉子也有软弱的时候。

不。我还得上!在日本人眼里,我不只是一个王瑞庆,我还是中国人的一个代表。难道中国船长在桅顶上都站不住?

他又上了,一次,两次……中国船长在桅顶上站住了,能够稳稳地站几个钟头!

王瑞庆注视着并不太平的太平洋,舒了一口气。在大海面前,在艰难面前,人不是渺小的。

船长的爱情故事。在这片新鲜的洋面上,他又一次为自己的新鲜设想而激动不已。

船长夫人自然不晓得她男人在太平洋咋样了。

船长夫人叫张德意,在张家五姐妹中排行老二。瑞庆也叫她“阿二”。

他爱他的阿二。这种爱又常常是一种思念。他和她难得在一起。

女儿小雷出生那会儿,他在海上。

看见他回来了,躺在床上的阿二努力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最后忍不住哭了。

“我,我还怕见不着侬啦!”

他愣了。

丈母娘说,阿二难产了,大出血,很危险的,要不是医院抢救得及时,这条命没了。

他的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转了,声音有些发颤:“有没有输血?”

“好了,没事体了。”

“侬还是要输血。”

“我不去。”阿二执拗地转过脸去。

他又一次感动了。阿二是考虑到家庭经济困难,想省钱呵!嫁了他,阿二跟着艰苦朴素,连看病输血都想节约了。他有点内疚。

瑞庆下决心要好好地服侍她一段日子。

可是第三天,他又只好来到妻子床边,为难地告诉她:明天又要出海了。

阿二看看他,叹了口气,又点点头。

他们新婚第二天,他也是这样为难地说:明天要出海了;她也是这样看看他,点点头。

没办法。出海不能没有船长呵!

“侬何苦呢?干的是日本式的活,拿的是中国级的工资。”好心人说过他不止一回了。

能多挣一些钞票改善生活,能时常和妻子儿女在一起,他咋不想呢?只是,出海需要他。和海的事业相比,个人是渺小的。

爱情又成一种思念了。在太平洋上,他也想他的阿二。每次回家,阿二总给他准备着酒,还笑着叫他“老酒大王”。酒,哦,一到船上,他就很少喝酒了。

王瑞庆命大。又是一个长长的涌浪,把他推回甲板边。日本船员赶紧把他拉上。

网已经拉上一半。高挂着的那半边网,象一面旗帜。网在晃动。突然,网上夹着的一条金枪鱼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王瑞庆的肩头。他的肩头顿时红肿了。

“您不行了,还是回舱休息吧。”日本船员要扶他进去。

“不,我要和你们一道干。”

他要在这里参与起网的全过程。他要给外国同行看看,中国船长也是好样的。

他很要面子。别人越说他不行,他越要证明自己行。这不是虚荣。

他从来不怀疑行动的力量。

王瑞庆记得,1983年,他统率的船上多了一位船长,戴眼镜的日本老头,公司请来帮助捕捞的。

眼镜船长真是位老船长,连捕捞方法也是老的:一定要等鱼集中在灯光船周围才下网,有时一个晚上不能下网。年轻的中国船长急了,提出“瞄准捕捞法”:鱼探仪上发现黑点就下网。眼镜船长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同意试试。结果,一网就是3,500箱鲜鱼上来了。接着几网也都成功。眼镜船长服了。

月薪50元的中国船长盖过了月薪4,500元的日本船长。王瑞庆自然得意。中国要向外国学好的东西,但中国不是什么都不如人家。

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自己的努力。

这次在太平洋,他看到有好多渔轮在作业,就问那个胖胖的日本船员:“在这一带捕鱼的有哪几个国家?”

“有美国、南朝鲜,还有,”胖船员拍拍胸脯,显出很自豪的样子,“日本船很多。”胖船员想了一会,又补充说:“还有一条中国的。”

“中国的?”

“一条台湾渔船。”

哦,是中国船!但我们中国大陆在太平洋还没有渔船!看着太平洋上作业的外国渔轮,想想我们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有那么长的海岸线,想想我们的渔船这些年来老是在自家门前的近海转悠,王瑞庆的心里象是被掺了点啥东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听说有的地方一“改革”,大船不出海,都是小船捕鱼了。小船能出远海吗?改一改捕多捕少一样的老习惯,改一改挤在近海捕小鱼的老习惯,这才叫改革,这才过瘾哪!

那个胖胖的日本船员还看着他,想听听中国船长说些什么。王瑞庆想说:我们也要来太平洋的。下次再碰面,可就不是在一条船上罗!他又终于没说。还是用行动来说吧。

王瑞庆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眼前出现了那支船队,挂着五星红旗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船队。这是幻觉。但不会永远是幻觉。在这片新鲜的洋面上,他又一次为自己的新鲜设想而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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