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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自老山前线的信柬

1985-11-01李烈钧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5年11期
关键词:老山高地小猫

李烈钧

××:

临分手时,你让我一定给你写信,写点祖国西南边陲的信息。此刻,我在英雄的35206部队的驻地,灯下展笺,千种思绪,万般感慨,一齐涌上笔端。

此时,我住在已经牺牲了的副政委张正光住过的房间,案头的空罐头盒里,还长着他生前栽种的兰草,翠绿的叶瓣,淡黄的花,南疆的夜风轻柔,缕缕花香,留下了这位年轻的副政委对生活浓重的情意。

战士们和张副政委一样,十分喜爱这种兰草,他们亲昵地称它为“老山兰”。战斗间隙,他们在坑道、战壕、掩体四周栽种和护理“老山兰”,那种细心,那种爱恋,不亚于在农舍庭院和城市住宅阳台上侍弄五针松和君子兰。

战争是严酷的。你想想吧,在炮弹和炮弹能在空中相撞的密集炮火下面,满山的石头炸成了石末,抓一把赭壤,就有五六块弹片,阵地上还能留下什么?这里,有亚热带的芭蕉、剑麻、棕桐、胶林,还有朝霞一般灿烂的扶桑花,都在片刻间荡然无存,唯独能够幸存的,就是“老山兰”,战士们能不格外钟爱它么?

每当战斗从攻坚、守卫转为防御,战士们修筑战壕,加固坑道,在“壮士临阵气若虹,为国献身是英雄”的阵地对联旁边,在难得寻到的一束雪浪花般的小瀑布前的岩石上写上“南隅淋浴”四个大字以后,总要深情地为“老山兰”培上一撮土,清理一番枝叶,它的旺盛的生命力,它的姣美的姿态,寄托了战士多少遐想和情思1副政委牺牲了,他的警卫员噙着泪默默地清理他的遗物,其中,包括他的在罐头盒里长得蓬蓬勃勃的“老山兰”。每日一注清水,睹物思人,心香一瓣呵!

那一回,敌人对35206部队守卫的那拉地区进行反扑,动用了四个团的兵力,战斗从早上三点进行到晚上十二点。那是一场何等凶险的厮杀啊!闷热潮湿的团指挥所里,三十四岁的张义侠团长,人称“有争议的巴顿将军”的将门虎子,挥着蒲扇,光着膀子,举着望远镜,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枪炮声渐渐稀落,电话里传来一个又一个捷报——十八个高地无一失守。紧张忙碌的参谋们忽然从标图板下发现了四只刚生下的小猫,它们的妈妈却不知出走到何处去了。指挥所里欢叫起来,张义侠和几位团首长过来,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布满血丝的眼里严峻的眼光柔和了,还隐隐透着笑意呢。

张义侠严肃地宣布:“好好喂养这四只小猫,由管理股负责。可以看,谁也不准要。”他的语调,他的神情,仿佛是在命令部队收复一座高地。

管理股的干事们乐了,高高兴兴地受领了这项特殊的任务,省下罐头,调稀剩饭,精心喂养这四位特殊客人。参谋、机要、警卫、通讯,各部户的同志,每天都要来看看这四只柔弱的小生命。在苦与乐、血与火、生与死交织、融汇在一起的特殊环境和特殊时刻,小猫的成活与长大,萦系着他们的欢笑和柔情。

然而,小猫还是少了一只,张义侠铁着脸冲着管理股长吼:“怎么搞的!管理股要向团党委作检讨!”管理股长委屈得撅起嘴——它们已经会爬来爬去找食吃,怎么看得住呢!

我们的战士,在战斗中是无敌的勇士;战斗停歇,他们又是充满情趣的活泼的青年。你见过这样的联欢演出吗:硝烟刚刚散去,身上晃荡着撕成碎布条般的军衣,战壕里,坑道前,相互拉节目的欢呼声此伏彼起。一曲《再见吧,妈妈》刚落,再一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伴奏的乐器,是小巧的口琴,是缴获来的吉他,是钢盔、水壶的敲击,还有,战友的豪放而深情的伴唱。

有一位爱唱歌的战士小陈,天天唱,空了就唱。为了这,他没有少挨过连长的“克”。冲击一个高地时,小陈冲在头里,负了重伤,生命垂危。高地攻克后,连长返身回来,向小陈俯下身,焦急地呼唤:“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小陈睁开眼,轻轻道:“高地打下了……我高兴……连长,你再听我唱……唱支歌吧!”连长一阵心酸,一把将小陈搂在怀里,哭着说:“你唱,你唱,我听着!”

小陈脸上统露出笑容,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唱起了南斯拉夫电影《桥》的插曲《啊朋友,再见!》,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一曲未终,合上了双眼。这位年轻的城市兵,在歌声中走完了他短暂、却是壮丽的人生。

连长泪如泉涌。他狠狠地捶打自己:“我不该‘克他,不该啊!”

……

今天是农历十五。刚才,军营的广播响了,播送了战士们最喜爱的歌曲《十五的月亮》。多动听的旋律,多优美的歌词——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你守候在婴儿的摇篮前,我守卫在祖国的边防线;你在家乡耕耘农田,我在边疆站岗值班。啊,丰收果盘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庆功会上,“每人讲一段”成了压轴节目。你听听——

“我在想,我在丛林里等候出击,我爸爸妈妈一定是刚看完电视,舒舒坦坦地进入梦乡了。”

“我的妹妹大概也没睡,她在刻苦攻读,准备考大学哩!她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很有希望。”

“我也想念大学。参军前夕,我同时收到入学通知书和入伍通知书。我要是没有在战场上‘光荣了,一定要带着立功奖状跨进大学校门。”

“我爱人来信了,给我捎来了胖儿子的照片,我真想狠狠亲他一口……”

“我脚上的鞋天天糊满了泥巴,足有十多斤重。回家探亲的时候,我一定换上那双轻松的旅游球,痛痛快快地穿着它去逛大街。”

那个想考大学的战士叫马保卫,一米七五的个子,高中毕业参了军。平时腼腼腆腆,斯斯文文,打起仗来却象头狮子。临战前集训,每天负重四十几公斤,强行训练十二小时,晚上他还坚持点起蜡烛学习。战斗结束,撤下阵地后,他和团里的五个战友参加了军区步兵学校的考试。那天,早上八点接到电报通知,他们十点出发,第二天就进了考场。结果,六个战士考取了四个,马保卫考上了电子计算机专业。

刻苦好学的岂止是马保卫一人!那一回,慰问团来到了前线。其中一位云南大学的女学生,在阵地上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场景:“猫耳洞”(一种简易的掩体工事)里,一个战士坐在泥浆地上,搂着半自动步枪,在一张香烟纸的背面专注地演算数学习题,手里的那本高中课本都快翻烂了,上面沾满了泥巴,还隐隐可见斑斑的血迹……姑娘的心颤动了,她站住脚,久久地注视着,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她当天晚上就给35206部队和军部首长写了火线入伍请战书,纸页上,洒满了泪痕,满篇是她炙手可热的决心。

这就是我们的战士!这就是我们的当代青年!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此时此刻,我真想在静静的黎明再去烈士陵园看一看,在那新砌的黄土前,燃点一炷线香,添加一个小小的花圈,代表你,也代表朋友们,向九泉之下的烈士英灵告慰和祭奠。××,你一定是会高兴和愿意的吧?

这封信,暂且就此收笔。英雄们的壮举,容当另柬,好吗?

(摘自《青年一代》1985年第4期)

(插图:崔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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