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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正含情注视

1983-08-21成晓明

中国青年 1983年1期
关键词:聊城厂长产品

成晓明

那些正视现实,勇于改革,锐意进取,能够冲破一切障碍,开创生气勃勃新局面的人是我们时代最可爱的人

——写在前面

20世纪70年代末。我们艰难行进间的民族突然发现走到了这样一个境地:往回退,无异死亡;原地徘徊,等于慢性自杀;只有不避艰险,在前方的荒棘中踏出一条新路来,才能抵达辉煌的目的地。

于是,在党的三中全会指引下,我们的民族振臂高呼:改革1

于是,板结的土地开始松动,堵塞的血管开始畅通,人为的桎梏被砸开,不甘寂寞的灵魂在歌唱……

于是,在我国山东省的一个小城镇,在人生大舞台的一个小小角落里,便演出这么一幕有声有色,威武雄壮的活剧来……

我们被逼上梁山了一—纪怀祥

……寒风瑟瑟,整个聊城起重机械厂死一般沉寂。锅炉,机床失去了往日的欢快,悄悄趴在那儿,紧闭嘴不敢作声。麻雀们招朋唤友,飞上跳下,踏勘来年的新巢。哈,这儿没人啦。不,这儿有人。萧条冷落的厂门口,矗立着三条二十七八的汉子。他们是聊城起重机械厂团支部的三个成员——纪怀祥,王继亭,邱新。三人在寒风中默默伫立着,脸色严峻。

1979年初冬,改革的暴风雨终于袭击了这个鲁西平原小厂。国家朝呆滞的经济体制开刀了。首先对机械工业进行调整,取销了统购包销。在一个早上,聊城起重机械厂的产品突然没人要了!这个仅有250余人、固定资产百万元的小厂,产品竟滞销四十万,欠债四十万。听听这可怕的数字吧,它还能有救吗?

两个月没开工资了。聊城的大街上新添了许多小贩。卖稀饭的,卖开水的,卖鞋垫的,卖花生的,应有尽有。当纪怀祥三人从街上走过,心里刀割一般难受。纪怀祥感慨着,说了句悲凉的俏皮话:“树倒猢狲散哪。”

就在这时,原领导人被改革调整的浪潮搅得头昏脑涨。他原来也是个能干的领导,每年都能超额完成国家计划。如今落到如此窘境,他迷惑不解,怨天尤人,束手无策。为什么国家不要我们的产品了?这不是逼着我们去和别人竞争吗。唉,竞争,对于疏懒惯了的大脑,松弛惯了的肌肉,这是一个多么可怖的字眼。他累了,想离开这个烂摊子,歇口气。象我们有些干部那样,“打一枪换个地方”。以纪怀祥为首的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小子,不是嚷嚷着要“改革弊端,背水一战”吗。让他们去折腾好了。

纪怀祥等三人仍然天天到厂。象当年赴约会一样准时。他们曾把这个厂当作暂栖之地,诅咒过它,怨恨过它,最后又象待情人般爱恋它。笔者不愿对三人的身世大加唠叼。纪怀祥家里被抄,王继亭参军受阻,邱新上高中无路。七十年代初,三颗破碎的心在这街道小厂汇合了。

他们毕竟年轻。年轻容易忘却。在谋生与创业的历程中,他们发现自己不是废料。在寒风嗖嗖的雪地里搞抗拉试验,在雨水滴答的草棚里安装车床,每天干十几个小时,他们感到其乐融融。他们的话题不再是互诉悲肠,而是为了一本书的故事争个不停,为一道公式的推算吵个不休……

时光流转。当年生产捞饺子笊篱的小作坊,发展成为生产手动起重机械的集体企业。当年略带童声的稚嫩的争吵,已被回荡着低沉喉音的执着的探讨代替。少年的自负,变成了男子汉的责任感,对历史,对人生,对自己。

……天气是冷的,三人的心是热的,他们的血管里,奔流的是滚烫的血。王继亭终于忍不住了:“咱们能看着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吗?200多人的前途……”邱新急不可待:“眼下厂子到了最危急关头,咱们憋足劲拼它一场!”纪怀祥手一挥,“走,咱们去局党委。别人扔下烂摊子不管,咱们来管!”

北风呼号着。热处理车间的水池里,结了薄薄一层冰。工人们全被通知返厂,来这儿参加一个决定全厂命运的会议。发生了什么事?三个团支部成员的脸色为什么那样严肃、激动?县轻工业局党委毅然决定,任命纪怀祥为起重机械厂厂长,王继亭、邱新为副厂长。责成他们既受命于危难之秋,当挽狂澜于即倒,在改革调整中打出新局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原定于一点半开会,现在已是两点了。会场骚动起来。工人们三三两两,把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开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议推迟了吗,咱们的领导人还没来呢。”

局党委的新任命,原定是党支书——那个领导人来宣布的。可是电话催了他几次,他总是那句话:“等会儿吧,我忙呢。”好端端的权力从手中飞走了,他心疼啊,他不服啊,在他参加革命的时候,三个愣小子还包在尿布里呢,现在居然要顶他的缺了,哼!

谁也没料到他会推故不来。三个团支部成员焦躁地踱来踱去。纪怀祥愤愤地一甩手,“不能再等了。会场情绪不能冷。他不来,咱们自己宣布自己!”王继亭使劲点点头,走到会场中央,屏足力气,一字一板地念:“下面,我宣布局党委关于新厂长的任职决定……”

二十八岁的纪怀祥走马上任了。他没有因为脸上没胡子,没有深深的皱折而自惭形秽。时代给他的肩头压上重负,他当仁不让挑了起来。这小名纪三,天不怕地不怕,膀大腰圆的愣小子,几步蹚到会场中央,发表了言简意赅的“就职演说”。“……同志们,我们现在是靠贷款发的工资。作为工人来说,丢人哪。贷款是有限的。咱们厂的命运就捏在咱们的手心里,目前的困难,是不适应新形势造成的。只要大家豁出命来干,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现在不来真格的不行——王继亭

第一次厂长会,做出了第一个决议:短期内组织一支纪律严明的劳动大军。

纪厂长宏亮的声音在全厂回荡:“……连续迟到早退三次者,扣除一天工资;无故请假者,按旷工处理;发现做私活者,一律罚款。还有,我们三人制定了《约法三章》,请大家监督。一,要求工人干的,我们先干。二,要求工人不干,我们先不干。三,我们违反厂规,从严惩治!”

出乎新厂长的意料,这一番宣言并没产生多大效力。人们的反映是,老一套,耳朵听得起茧。有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热乎几天罢了。等躲过这几天,我照样迟到。难道真扣我工资?”

夜深了。三人在思索,商议。邱新沉吟着说:“难怪有人不信。过去厂里多次强调劳动纪律,因为对下不对上,群众不买账。领导不做出样子,难服众人。”

纪怀祥摸着下巴突然发问:“哎,《三国演义》上那个马踏麦苗,割头发的官儿叫什么?”

王继亭在三人中读书最多,争论起什么典故往往获胜。他心领神会了。纪怀祥想当曹操!

第二天一早,厂里传出“特大新闻”,从来不迟到早退的纪怀祥,被手持考勤簿的王继亭在厂门口“截获”!王继亭带着他的“猎获物”到处周游。“猎获物”忍羞带喜,在厂部大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纪怀祥身为厂长,带头破坏厂规,扣发一天工资,以示惩处。

围观黑板的人们,有的拍手叫好,有的暗暗咋舌。看起来,年轻厂长来真格的啦。连一厂之长都挨罚,咱们每天上班,两腿得颠达快些。

这三个厂长逼得好紧。下一步是落实劳动定额。不迟到早退只是现象,工厂出产品才是真事。过去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现在不灵了。。三人分头下车间,逐道工序,每个人头落实定额。

……邱新来到一个车间。一进门,一个“刺头儿”就嚷:“邱厂长,紧干慢干完不了啊。我的车有毛病,刀又不好使。”他看见邱厂长点点头,心里偷偷笑了。他佩服自己的聪明。过去没有定额,他可游哉悠哉啦。想休息,抽支烟,就对原领导喊:“厂长,变速箱坏了。”这“刺头儿”,分明欺负领导嘛。原领导左看右看,烦躁了,一摆手,“坏了,坏了歇着吧。”

没想到,副厂长点点头,大步走过来。仔细端详车刀,检查车床。唉,副厂长,干吗那么叫真。

“没有毛病嘛。怎么说坏了?”

“反正我干不完。一天20个太多了。你行,你试试。”

这“刺头儿”,他要给新厂长来个下马威。

“我干一个,你来掐表。”副厂长不慌不忙走上操作台。车床飞转,银屑四溅……车一个零件,只用了十分钟。他压住火说:“你还说什么。这么的吧,一天算你24个,少一个也不行。”

“刺头儿”不吭声了。只有服气。

厂里又贴出“安民告示”:实行奖罚制度。完成定额给基本工资。超一奖一,欠一罚一,废一罚二。

当月产量上升。从月产几十台,跃为200多台。当年原领导宣布的宏伟目标,他们上任两个月就达到了。

纪律使有的人感到不舒服。一个称霸邻里,没人敢惹的家伙,在做私活被王继亭捉住罚款以后,终于按捺不住,嚷了起来:“管老子就是不行!老子不是省油的灯!”唾沫星子喷到王继亭脸上,“你给我改回来!”

“我要是不改呢?”王继亭口气很硬。

“哼!”对方晃起拳头。

纪怀祥大步流星赶来,把身体单薄的王继亭挡在身后。“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这是我们三人决定的。有事来找我!”

那家伙拍拍腰间,示意有刀。

纪怀祥拍拍胸脯:“朝这儿来。告诉你,现在我是厂长,动起手来我就是纪怀祥!”

那家伙上前逼了一步。纪怀祥也迎上一步。瞧瞧他吧,一米八多的大个,壮得象头牛,眼睛瞪得鸡蛋般大。退后几百年,谁说他不会是一条哨聚山林,杀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呢。

那家伙狠狠甩了下手,走了。

正气抬头,邪气遁藏,生产上升。可是大家手里都捏着把汗。产品积压日见其多,卖不出去,免不了倒闭。三个厂长心里有谱。他们曾到全国各地码头、工厂、农村摸过底,对手动起重机械是很需要的。只要质量好,型号对路,不愁没人要!

纪厂长意味深长地把产品商标取名“五环”。要团结,象铁环连在一起;工作要紧凑,一环扣一环。下一环,他们要向市场进军了……

三、

别人拱着我们跑,我们也要拱着别人跑。

—纪怀祥

济南来电,十万火急!山东机械工业产品订货会上竞争激烈,聊城起重机械厂由于没有入会陈列权,派去的人马,全被拒之门外。消息传来,全厂震惊。没有订货,生产越多,欠债越大!

三个厂长召开紧急会议,连夜赶制产品广告牌。纪怀祥紧张地调颜料,王继亭一旁出谋划策,邱新挥毫做画。形势把三人逼得一夜成了广告艺术家。

第二天一早,纪怀祥亲自挂帅,带着几个熟悉业务兼能言善辩之士,如风如火赶到济南。这次订货会是机械工业调整改革后的第一次订货会,机械工业吃大锅饭,不看市场,盲目大干的时代宣告结束。能不能在订货会上站住脚,关系到工厂的生存啊。纪怀祥立即命令,兵分两路,一路“杀向”各饭店宾馆,缠住用户单位的业务员,就是上厕所也要跟死!另一路由他率领,设法挤进陈列馆。

陈列馆门口戒备森严。纪怀祥几次闯入都被撵出来。他象听见冲锋号却被留下待命的战士,急得心里发痒。他心生一计,跑到济南出租汽车公司,找到一辆没有挂出租牌子的小轿车,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司机。看来这位年轻司机也富于冒险精神。“上车吧。”

纪怀祥戴上眼镜,大模大样地坐在前排。汽车顺利通过了门岗。开到没人的地方,纪怀祥迅速地跳下车,打开后箱盖,取出样机和广告牌,进入陈列大厅。

大厅内,各种产品排成威武的大军,等待挑选。各厂家都把最得意的产品打扮得花枝招展,竞相炫耀。纪怀祥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厂长今后不能是一个看门守户的老保管,而是竞技场上的角斗士,他的面前始终站着对手。他必须绞尽脑汁,流尽汗水,才能立足于不败之地。否则,企业就要断送在他手里!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热,他出了一脑门子汗。他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思忖着如何战胜对手。突然,他灵机一动,把产品广告从熙熙攘攘的大厅里搬出,放在人来人往的便道旁。对手们发现了他的意图;他是想使自己的产品更显眼!登时,好几家同行蜂拥而至。一家的产品上赫然摆着“省优质产品证书”。纪怀祥马上派人星夜回聊城,取来了全国同行业优胜红旗。一家的产品种类繁多,略占上风。纪怀祥咬咬牙,果断决定,本产品降价25%!

真是一场扣人心弦的较量呵。整个订货会仿佛发出了这样的呼喊:咱们比一比吧,看看谁胜谁负!纪怀祥睁大眼睛,注视着市场动向,别家和自家产品的优缺点;他竖起耳朵,聆听用户对产品的意见,每一个微小的信息;他磨破嘴巴,不厌其烦地向人们介绍产品性能、用途……

嗓子喊哑了。晚上,他发烧躺在饭店的床上。白天的激战使他亢奋。他想,我们民族为了振奋精神,正在努力造成你追我赶,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局面。死水一潭不思进取,谁都不愿意冒头,我们就永远洗刷不掉“东亚病夫”的奇耻。在这前进的洪流中,每个人都要成为一朵浪花,既被别人推着走,也要推着别人走。

他再也躺不住了,拖着发烧的身子扑向电话机。“……邱厂长吗?……”

……邱新在各车间巡回检查着。纪怀祥在前线告捷,订货15万元。他在后方稳住阵脚,狠抓质量。自从纪怀祥济南来电话,让他去看别人的产品以后,他对质量要求更紧了。对不合格产品,他简直是杀气腾腾的“铁面包公”的气概。

他来到中转库,拿起一个个半成品,细心检查着。“嗯,怎么精度不合标准?检查员,过来一下!”检查员应声赶到。“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追问。检查员低下了头。原来,有个车间一味追求超额,做工粗糙了些。检查员顶不住压力,心想也差不了多少,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邱新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小伙子,竟压不住火叫起来:“我们这儿不是垃圾堆,产品不能一出厂就成了废铁。你们糊弄自己!班后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我要批评检查员的失职行为。他这月奖金扣发!”

检查员挨了罚,四百件半成品统统返工。

邱新想,要在市场站住脚,就要提高质量。而提高质量就得抓管理。厂里的量具管理不善,两人一把,随便乱扔,甚至有人拿游标卡尺刮铁屑。这样会影响产品精度的。他立即向厂部汇报,提议,多花些钱,每人一把量具,建立档案。无故丢失损坏者,一律赔偿。量具管理条例一下达,再没人随便乱扔了。

有人觉得这个“白面郎君”心太狠,背地喊他“逼命鬼”。妻子也埋怨他太苛刻,得罪人。他说:“我们生产起重机械,质量不好,掉下来砸人怎么办?你的产品在市场上站不住脚,在竞争的大浪淘沙中就会被淘汰。工人发不出工资,就会说:‘厂长先生,干得不坏呀。请到寒舍掀掀我的锅盖吧!”

一批批了解市场行情的侦察员出发了;一条条新的企业管理办法试行了;一个个合同签定了,一批批产品出厂了……一年半的时间,聊城起重机械厂在同行业中崛起,“五环”商标誉满市场。在这三个年轻人咄咄逼人的势头面前,不少同行业的厂家坐立不安。有的不敢问津手动起重机械,转产其它产品;有的退避三舍,聊以75%工资度日。

有个厂长跑到聊城厂来窥探虚实。三个厂长有些紧张。莫非他要背水一战,和我们拼搏一场么?谁知在安排他参观了整个生产过程之后,他说:“我服了。你们干活简直是拼命。我们还是老老实实拿75%吧。”

没想交手几次,对方竟自动“败下阵”了。三个厂长失望极了。王继亭感慨说:“他们厂的条件那么好,却自己看不起自己,不敢和我们比。真是太不争气了。纪怀祥说:“碰到这样稀松的对手,咱们赢了也没意思。咱们要找高手较量!”

这三个雄心勃勃的小厂长,“虎视眈眈”,向本省最强劲的对手—某国营起重机械厂挑战了。对手没把这三个年轻人放在眼里。也难怪,他们的条件还赶不上人家的家属厂呢。那家厂长戏谑地称他们是小弟弟。谁知“小弟弟”暗暗下了决心,要拱着“大哥哥”往前跑。你要是不跑,对不起,你就要有被拱倒的危险!

聊城厂买回了他们的样机,分析解剖,悉心研究,根据自己的条件,把60多道工序反复抠了几遍。三个厂长带领技术人员,象饿汉扑向面包一样,四处去学习别人的长处。他们和对手“摽”上劲了。你的光洁度好,我要照出人影来;你误差1毫米,我争取0.5毫米;你整体喷漆,我来个逐件喷漆;你抗拉强,度12吨,我就要15吨,反正得超过你!

就在那家大厂一眨眼的功夫,聊城起重机械厂乘虚而入,在几次订货会上,以优良的产品,热情的服务,把这家大厂“挤”得“焦头烂额”,订货大减。迫使他们放下国营大厂的架子,去研究市场,改进质量了。

那家厂长颇不服输。他亲热地拍着纪怀祥的肩膀说:“你们逼得好凶啊。大哥哥不小心,让小弟弟拱了个跟头。咱们后会有期。”

纪怀祥胜利了。可是他警告自己不要笑。你要是笑眯了眼,人家就会从你眼皮底下一溜烟赶到前头。

我们要始终保持最佳竞技状态——纪怀祥

纪怀祥百般周旋,终于挤进了广交会的展览大厅。他刚放下沉甸甸的箱子,工作人员拦住了他。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来送样品的。”

工作人员疑惑地打量这个虎头虎脑的不速之客。他怎么随随便便闯到这儿来了?这是广交会,打入国际市场的门户,可不是在街头摆地摊!

“谁叫你来的?”纪怀祥擦着脸上的汗水,大咧咧地说:“谁也没叫 我来。自己叫自己来的。”

此行之前,三人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对新天地的憧憬,对新的斗争的渴望,灼烤着他们年轻的心。他们不甘心称强一隅,决心向国际市场进军了。聊城地区工业品还没有出口纪录,他们想着开纪录了。王继亭说:“守摊子没有出息。咱们不能光满足于能开出工资。”邱新说:“产品打进国际市场,可以给自己施加压力,进一步搞好企业管理。”纪怀祥摸摸索索,掏出个小本子,兴奋地说:“今天看到一句话,特别对我的口味。‘奋斗有可能失败,不奋斗永远不会成功。伙计们,利用1981年秋季广交会的机会,咱们干它一家伙!”

就在他们跃跃欲试的时候,传来消息说,他们主要对手的产品质量有了很大改进,样机已经运到广交会。三个厂长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四处奔走,设法弄到去广交会的名额。可是由于厂小,行业不归口,到底名额也没弄来。离广交会开幕只有四天了。眼看这一回合,对手是稳操胜券了。纪怀祥决定冒险,直接“杀向广交会”!发运样品来不及了,他硬是背着120斤重的箱子,赶火车,上汽车,三天三夜,从山东背到广东!

进了展厅,纪怀祥一眼瞥见对手的产品赫然陈列在那里。他长长吐了口气。“总算追上对手了。对不起,咱们比试比试吧。”他马上去找工作人员谈判。

“别管谁叫来的,反正我来了,赚钱是中国的。还是看产品说话吧。我敢说我的产品比这儿的强。就是日本的,也敢和它比一比。你觉得不行,我背回山东,下次再来!”

嗬,这山东汉子口气好吓人。莫非真是个手里有金刚钻的?工作人员半信半疑,让纪怀祥打开箱子。那家大厂的供销干部也闻讯赶来,伸长了脖子看。

三台样品拿出来了。果然,山东汉子不是吹牛。产品且不说体积小,造型考究,你看那颜色吧:桔红的、酱黄的、天蓝的,交相辉映,令人赏心悦目,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

工作人员兴奋了,马上腾出一个展柜。

那位大厂的供销干部惊叹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又砍了我们一斧。你们怎么想起在颜色上作文章的?”

纪怀祥说:“你们产品质量上来了,给我们压力很大。我们总是在琢磨怎样超过你们。我们发现你们的颜色比较单调。有一天上午,我们三人上街,看见进口的日本吊车是桔红色的,很受启发。下车回来我们就在一起调颜色。热带喜浅色,就配天蓝,寒带喜深色,就配桔红。温带嘛,来个不深不浅,酱黄。咱们的生活也不能老是灰不溜秋的,得来个赤橙黄绿青蓝紫。”

小小的聊城起重机械厂终于叩开了通往国际市场的门户。广交会上,一次订货3000台。外商还不解渴,澳大利亚客商竟跑到厂里来订货。全厂响起了“一切为了出口,大打质量战役”的口号。过去,分配到这个街道小厂的工人,见人总觉得矮三分。现在,他们把头高高地昂起来了。

三个厂长的大脑运转得更快了。国内外市场,后勤保障,设备、材料、工人思想技术状况,一幕幕在脑中飞旋、播演;价格、利润、各项经济指标,一连串的数字在脑中排列,组合。无怪乎纪怀祥说:“谁想老得快,请他来当当厂长。”

今年9月,美国一家公司发来电报,要求订货200台。外贸部门问他们敢不敢承接?美国人要得急,6天以内必须发运。对于最高月产500台的聊城起重机械厂来说,6天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三人碰头开会,果断决定,接!美国一直是买日本货,我们不能放过和日本较量的机会。

国际市场行情瞬息万变,来不得“考虑考虑”,“研究研究”。时间就是生命。从三人接外贸电话,果断拍板,到发动群众,安排活路,总共只用了两个小时。厂部决定:三天配件,两天安装试拉,一天包装发运。在动员会上,纪怀祥发狠地说:“日本人总是笑话我们办事拖沓,一慢二看三通过,我就是不服这口气!”

全厂骤然紧张起来。一切工作都为这批货让路。每一个车间,每一道工序,紧密协作,默契配合。工人们连吃饭都是一溜小跑。三个厂长在全厂巡视,发现窝工就及时调整。整整6天,三人每天干十六个小时。人啊,当你们献身崇高事业、锐意进取的时候,你们的精力简直是无穷尽的!

第六天下午七时,产品全部装上汽车,由王继亭连夜发往青岛。

外贸部门的同志不由连连称赞:“少见的高效率。误了这班船,咱们国家要在信誉上和经济上受到损失。都象你们这样拼命,咱们的工业何愁上不去啊!”

王继亭在汽车中颠了一夜,没顾上休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去找外贸部门要新产品的出口样机。等他的对手—一那家厂长闻风赶来,聊城厂早把产品搬回厂去,琢磨好几天了。

那个厂长说:“后生可畏呀。你们三个小年轻,搅得我们不得安宁。稍不注意,就被你们拱一下。”

王继亭笑了:“咱们国内厂家都要互相拱着跑,象中国女排打败日本女排一样,把日本‘鬼头牌产品从国际市场上顶下去!顶不翻它,也要顶它个趔趄!”

五他们生活的乐章里,

永远没有休止符—一记者

三个年轻厂长以不歇的热情,无休止的进取心,果敢泼辣的作风,向阻止我们民族前进的保守,狭隘,自卑,懒惰,软弱狠狠地开炮啦!

1980年产量为2000台,1981年上升为3300台,1982年到10月止,已达近4000台。明年计划6000-7000台。一个面临倒闭,走投无路的集体小厂,产品畅销欧美、东南亚、中东诸国,为国家赚取了可观的外汇。

他们具有战略眼光,准备走下步棋了。目前国内各省市都在兴建机械化养鸡场,提升设备是美国进口的。纪厂长说:“瞅准这机会不撒手,干一家伙。”他们还和有关部门一起研制新型号的用途很广的手搬葫芦。拿王厂长的话来说,叫做“吃着碗,看着盆,想着锅”。胃口真是大得很哪。他们还要进一步完善企业管理,提高企业的技术水准。邱厂长说:“许多新鲜事我们过去连听都没听过,如今摸索着要去干了……”

问题成堆,困难成山哪。工厂的劳动条件,福利设施还很差。遗留的债务尚未还清。原材料来源没有保障。种种复杂的,微妙得难以言说的关系在制约他们。

……夜深人静。三个老共青团员围桌而坐。纪怀祥长叹一声说:“我想一个劲往前冲,可总有什么东西在拽你,扯你,推你,迫使你横着身子走。这东西还偏偏有时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我真想大喊几声,出出闷气。”他看见两个老伙计脸色有些阴郁,便举起酒杯说:“我不该总说泄气话。咱们得有两条:一、别做孬种,使劲往前拱。二、永不自杀。来,干杯!”

王继亭呷了口酒说:“将来我当了爷爷,就要对孙子这样说。孩子,你们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呵。那时候我们可难了。可是我们没有做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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