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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说书

1979-07-15刘白羽

读书 1979年6期
关键词:全书东山美学

刘白羽

书的魅力

医院里有个规矩就是病房要保持整洁。可是我一住进来,书呀杂志呀就源源而至。开头,护士很奋斗了一阵,把书装在抽斗里,可是离开书我无法生活,随手又把书摊满桌面,再说书愈来愈多,抽斗也塞不下了。后来,大概觉得我这毛病没法治,也就默然允许了。谁知一个、两个、三个、……护士,对我那几罗书却发生了兴趣:有的站在那里翻看,有的借去阅读,书改变了医院的神圣制度,可见书的魅力之大矣哉!当然医生也时常劝说,看书多了对治疗不利,可是书在病中却多次给我带来愉快,让一个病人感到生活情趣,这也是一种精神治疗法吧!

我们有了黑格尔《美学》全书

朱光潜同志把黑格尔《美学》译后记打印稿寄给我,当时病情不稳,未能马上阅读,但我翻看了第一段,我知道《美学》全书译出了,我好多天都高兴得不得了,见到来探病的人,我就讲这件事。我们有了黑格尔《美学》全书,这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件大事。二十年前读了《美学》第一卷,就深以没有全书为憾。记得是在全国第三次文艺界代表大会上,我见到朱先生(我十几岁开始文学生活时,朱光潜已是著名作家,我爱读他的作品)。我向他提出作为读者的希望,希望他把《美学》全书译出。我不知我说没说我心里的话:连一部黑格尔《美学》都没有,我们的文化太落后了。现在,经过风云变幻的二十年,朱先生那样大年纪,以坚韧的毅力,终于全部译出了这部世界上出名难译的书,给我们社会主义祖国作出了贡献。病稍愈,读完了译后记,以两万字概论黑格尔《美学》,当代只有朱先生胜任。只要读过他的《西方美学史》及他美学论辩的文章,就明白这一点。从这件事想到有关我国文化生活一个问题,我觉得在四个现代化中要改变文化落后面貌,出书要有规划、有魄力些。在这方面我们不如日本。我们起码应该把一些名著出全。巴金同志原来译了赫尔岑的回忆录《家庭的戏剧》,现在他在译这部回忆录《过去与思想》全书。希望《美学》与《过去与思想》都能全书一次印出,开辟出书的新的风气。

值得重视的哥德的意见

哥德,郭老很早就译出了他著名的长诗《浮士德》和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但要理解哥德,很需要读一读他的《谈话录》。我认为从事文学艺术创作和评论的人应当认真看看这本书。因为这是哥德晚年的言论,这时,作为名震世界的浪漫主义文学大师,他已经历了漫长生活阅历和丰富创作的一生,而且这不是有意写的论文而是无拘无束的自由谈,我们可以从那里面学得很多东西,谈话中常常看到非理论家所能写出的精辟见解。

比如他谈到作品的思想内容,他评论一个剧本时说:“……它们写得很俏皮,从某种意义来说,也很完整;但是它们缺乏一种特殊的重心,一种有分量的思想内容。它们不能在读者心灵中激起一种深永的兴趣,只是轻微地而且暂时地触动一下心弦。……”

他讲到作者的人格的重要性,他说:“如果想写出雄伟的风格,他也首先要有雄伟的人格。”

他谈到健康的文学与颓废的文学,他说:“从悲剧到闹剧,不管哪个类型都行,不过一部剧本要有使人喜见乐闻的东西。它必须宏伟妥贴,爽朗优美,至少是健康的,含有每种内核的。凡是病态的、萎靡的、哭哭啼啼的、卖弄情感的以及阴森恐怖的、伤风败俗的剧本,都一概排除。我担心这类东西毒害演员和观众。”

他摈斥那些拿文学来出锋头的人:“……人们不认真对待全局,不想为全局服务,每个人只求自己出锋头,尽量在世人面前露一手。……到处都是想出锋头的个人,看不见为全局和事业服务而宁愿把自己摆在后面的那种忠诚的努力。”

他谈到要深入钻研:“有些高明人不会临时应差写出肤浅的东西,他们的本性要求对他们要写的题目安安静静地进行深入的研究。这种人往往使我们感到不耐烦,我们不能从他们手里得到马上就要用的东西。但是只有这条路才能导致登峰造极。”

他说到生活是创作源泉、作家要熟悉生活。他说他的诗“来自现实生活,从现实生活中获得坚定的基础。我一向瞧不起空中楼阁的诗。不要说现实生活没有诗意。诗人的本领,正在于他有足够的智慧,能从惯见的平凡事物中见出引人入胜的一个侧面。必须由现实生活提供做诗的动机,这就是要表现的要点,也就是诗的真正核心;但是据此来熔铸成一个优美的、生气灌注的整体,这却是诗人的事了。”

因为病的关系,我只随手录下几个片断,但这每一精彩的语句、是多么令人惊喜,又多么引人深思啊!

东山魁夷之美

有一段时间病痛不能读书,我就坐在躺椅上欣赏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画册。我感谢他上次来中国访问赠送的《东山魁夷的世界》两本画集。这些日夜,我完全沉入东山魁夷之美。我从一幅幅画上珍重的寻思着:大自然是美的,但只有自然之美倾注于东山魁夷,而后东山魁夷以特有的色彩表现出极美的意境,给予大自然以生命,于是这画比大自然更美,东山魁夷的心灵给予大自然以特殊的美。文学艺术毕竟有其共同规律的,我想起宋人马存论司马迁文总结一句:“醉把杯酒,可以吞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然后归而治文著书。”当我惊叹于“山云”和“涛声”时,我面前就涌现了日本的山与海。特别使我迷醉的是《夕静寂》,整个画面是深蓝的暮霭,中间只垂悬着一道小小雪白的瀑布,这真是神来之笔啊!我欣赏东山魁夷之美,不过我不会写一篇论文,因为我不是评论家,我学习的实践在于创作。如果说当年我钻研舒伯特时,我以音乐著文,写了《平明小札》中几段;这次在病稍愈时,我以画著文,写了《昆仑山的太阳》,其中若干片断,有人说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其意至深。

再读卢森堡的《狱中书简》

第一回读这本小书是在长江航船上,那次,我写了篇《长江三日》,其中引了书中一段。我惊奇这个激烈的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红色卢莎”心地那样纯洁,对一只小鸟、一株小草,一片落霞,都充满那样柔情。这次病中又看了一遍,我在其中一封谈文学的书简中发现这样一句话:“在我心灵中,我觉得这种形式和世界观的分割使得作品非常空洞。因此,这种美丽的外形,对我只是一种丑态而已。这些作家常常制造非常优美的情调,但光是情调绝不能产生真实的人”。我更深入的理解:在书简中写到一群被奴役的囚犯时,她描写一只奋力拉车的疲惫不堪的牛,那样厚的牛皮被鞭挞出鲜血,那牛的两眼露出那种悲哀的眼光。读到这里,我深感卢莎对压迫阶级的愤怒简直象火;是的,正是这样真正的革命家,才能对生活,对大自然充满纯真的爱,她的心象水晶一般透明洁白。从这本我想起出版一套传记文学丛书非常必要。我觉得通过哥德的传记会更了解他的诗,通过托尔斯泰的传记会更理解他的小说。我们要学那些书,首先要学写那些书的人。我一直认为我们出书缺乏计划性,这样一本作品,那样一本作品,象一棵棵孤零零的树。为什么不在一个时间,集中力量,把一个作家的作品出一套选集呢?当然,这需要有译莎士比亚全集那样的人,但也可象泰戈尔作品集那样组织大家译。这样一套作品集中也应该有一本作家的传记,这对于专心学习某一个作家,对于发展多种风格都有好处。

从《沫若自传》谈起

感谢同志们的帮助,给我弄到香港出版的一套四本的《沫若自传》。我非常喜爱这套书,装帧印刷都精美,特别是四本一次出齐,这个风气值得提倡。与此同时,又收到冰心同志寄赠的一本《小橘灯》。这两种书引起我很多回忆。我十三岁,在大街书摊上偶然买到一本冰心的《寄小读者》。原来我只读中国旧文学,最喜欢的是《红楼梦》,从这以后我开始接触了新文学,冰心同志是我的启蒙老师,至今我脑中还深印着《寄小读者》的片断。后来,我读得最多的是郭沫若的散文。长大成人,我读了不少中外文学书籍,但从刊物上看到《浪花十日》,我还非常喜爱。我想这些都与我爱好写散文有关系。当然,往远里说,我受过一些古文学的薰陶。有人说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家,我说中国也是一个散文的国家,诗与散文象两条姊妹河流穿流在我们悠久文学历史之中。我从幼小时就爱读散文,但我不喜欢说理性的文章,如韩愈的《原道》,我喜欢抒情即景的《桃花源记》、《北山移文》和《赤壁赋》。但,真正使我动手写散文的却是冰心、郭沫若。我很奇怪,我们翻译多的是小说,其次是诗,散文却很少。但,很多外国大作家是写了优秀散文的:布封是个理论家,他写了动物肖像的散文;达尔文是科学家,他的《在贝格尔舰上的环球旅行记》是多好的散文;海涅是诗人,写了四部很出名的散文;马克·吐温是小说家,写了《赤道环游记》。近代中国作家鲁迅、茅盾、巴金都写了极优美的散文,我们希望看到更多更好的中国的外国的散文的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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