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骨头

一

“在线等，挺急的，跪求阻止婚礼的有效方法！”余意按下发送键，在微博上发出求助。余意相信，万能的微博，一定有高手来为她排忧解难。

很快，有人回复了：“你怎么了？”是同班同学发来的关切询问。余意一心只记挂着搜集破坏方法，回答道：“少废话，快帮忙想想办法！”

耗在电脑前等了一个下午，回复的内容除了几个好奇的同学在试探性地八卦着内幕以外，基本就只有一些电视剧里老掉牙的桥段，比如离家出走啦、抢亲啦、哭闹之类的，根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建议。余意有点沮丧，也许依靠微博找方法的想法根本就是天真的，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桌上的台历显示这一天是9月20日，离10月1日还有10天。余意微微叹了口气，焦躁的情绪充斥整个脑海，仿佛稍有不慎便会爆炸。

就在余意要关掉微博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发来的私信：“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不如共同探讨一下，如何？”

余意看了看此人的微博昵称：诺亚方舟，歪着头想这人是谁呢，想来想去也无头绪，只好回复道：“敢问高人是何方神圣？”

良久，余意才看到诺亚方舟的回复：“英雄莫问出处！我只是一个和你有相同烦恼的人。”

余意想了想：管他是谁，方法有用就行。

二

余意的爸爸要结婚了，和他的同事林阿姨。余意为此已经愁了半个月了。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以后，余意就一直跟着爸爸住。虽然他们离婚已经两年多了，但在余意的心底，仍然希望他们有一天会复合，一家人重新团圆。

爸爸的女朋友林阿姨，余意见过两次。客观地说，她还算是个亲和的女人，但由于余意心里自然而然产生的排斥感，她对这个阿姨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两次见面，余意都保持着客气疏离的姿态，既没让人觉得她失了礼貌，也不勉强自己装出欢喜的样子。

看着爸爸和林阿姨相处，余意并没有感到十分担心。爸爸刚从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需要重新找个伴也是正常的。谈就谈着呗，两个离婚的中年人，能不能谈成还不一定呢。所以，余意很淡定。

哪知不过半年时间，事情的发展就超出了余意的预期。那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让她觉得有问题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爸爸在欲言又止之后问出的是这一句话：“小意，如果爸爸和林阿姨结婚，你不会反对吧？”

余意瞬间呆住了。良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句：“我反对有用吗？”爸爸沉默了。余意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靠在门板上，她才发现自己在不停地发抖。

她颤抖着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声音传来的那一刻，余意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妈妈……爸爸要结婚了……你快阻止他……”电话那头的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傻孩子，妈妈早已经没有权利这样做了。”

妈妈的话让余意清醒了，是的，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了，现在能够想办法阻止爸爸再婚的，只有自己了。想到这里，余意擦干眼泪，暗暗打定了主意。

三

为了方便斟酌方案，余意和诺亚方舟的交流阵地从微博转移到了QQ。两人讨论了一个下午，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由于两人都是二婚，所以余意爸爸和林阿姨的婚礼并不打算大操大办，只是和注册登记并在一起，在民政局搞一个简单的宣誓仪式就算了。

余意和诺亚方舟从登记的程序、仪式的流程，甚至是两位结婚的主角，都仔细地研究了一遍，提出了包括泻药放倒、使绊子拖住、电话恐吓等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让余意觉得完美无瑕的办法。

正在苦恼中，余意看到诺亚方舟发过来的一段视频。视频截取了多年前热播的电视剧《奋斗》中的一段——杨晓芸和向南结婚的情节。

余意认真地把视频看了一遍，剧中杨晓芸和向南决定瞒着父母偷偷领证结婚，为了能够顺利登记，两人半夜偷偷溜进父母房间偷出户口本。

户口本？户口本！余意一拍桌子，绝世好桥段啊！她恨不得立刻抱住《奋斗》的编剧狠亲一口。

“好，就这么办！成功后再来谢你。”余意兴奋地敲下键盘。

“你不用谢我，我并不是为了你。”诺亚方舟回复道。

余意有点疑惑，但很快就被兴奋所掩盖。

四

9月30日，爸爸和林阿姨登记注册的前一天。

吃过晚饭后，余意没有像平常一样回房间温习功课，而是坐在饭桌旁看杂志。余意选的位子可以同时看到客厅和爸爸的房间。

她装作完全不在意地翻看着杂志，眼角却一直关注着爸爸的一举一动。爸爸把结婚登记需要的证件从抽屜里找出来，放进了公文包里，挂在房间的立式衣架上。

打探好了敌情，余意便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静待时机。她听到爸爸在客厅看电视，爸爸在打电话，爸爸去洗澡了，爸爸回房间了……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听得到爸爸的一切动向。她有点紧张，但志在必得。

为了等爸爸完全睡熟，余意等到了凌晨一点才开始行动。房间没有锁，她轻轻拧开门把，听到了爸爸平稳的呼吸声。她的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此刻的她尝到了做贼心虚的滋味。

幸好一切都还算顺利，虽然中间爸爸翻了个身，把她吓得几乎动弹不得，但最后她还是在公文包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然后蹑手蹑脚地全身而退。

回到房间后，她在QQ上给诺亚方舟发了条信息：“成功到手！”然后便开始思索要把户口本藏在哪个地方比较合适。想了很久，她最后决定用塑料袋把户口本包得严严实实的，藏在了冰箱里。

做完了这一切，余意终于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她做了个好梦，梦见自己放学回家，打开门，看到爸爸在看报纸，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整个屋子都是饭菜的香味。

五

10月1日那天，爸爸起得很早。余意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在阳台上侍弄花草了，嘴里还轻轻哼着歌。想到爸爸的好心情很快会被破坏，余意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内疚，但一想到昨晚做的好梦，这一点内疚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选择在10月1日结婚的新人真不少，余意和爸爸到达民政局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陪同林阿姨前来的，是她的儿子，一个叫许朗的男孩子，和余意同年。

余意爸爸和林阿姨在填写资料，余意和许朗远远地坐在等候区。余意知道预期的一幕很快就会发生，不禁紧张起来。果然，爸爸开始翻公文包，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然后小声地跟林阿姨嘀咕了一句。林阿姨也开始翻自己带的包，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埋头商量了好久，还时不时往余意和许朗的方向望一望。

余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心虚得想立刻逃离现场，却只能拼命地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他们停止了商量，站起来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出了一点小问题，今天不能登记了，先回家吧。”爸爸看着余意和许朗，说道。

余意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迅速地扫过爸爸的脸，却不敢多作停留，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虚流露出来。爸爸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失望或难过之类的情绪，只有微微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他的心情受到了影响。

六

回家路上，爸爸沉默地开着车，余意也知趣地闭着嘴巴，默默地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街景。她成功阻止了爸爸再婚，可是她的心情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轻松愉悦，反而有点沉重。

“余意，你和许朗认识吗？”快到家的时候，爸爸突然打破了沉默。

“不认识。”余意有点疑惑，但很快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一直持续到家。

之后的一段时间，余意一直小心观察着爸爸，可爸爸却若无其事，既没有问户口本的事情，也没有再提结婚登记。有一次，余意试探性地问爸爸几时再去民政局时，爸爸只是淡淡地说：“看情况。”

余意后来在QQ上向诺亚方舟表达谢意，但诺亚方舟的头像却始终是灰色的。他没有再出现。

爸爸和林阿姨仍然正常交往着，结婚的计划却似乎暂时搁置了。余意的心稍微定了下来，同时也加快了脚步，通过各种方法拉拢爸爸和妈妈。比如说，和妈妈视频的时候找各种借口把爸爸叫过来，或者约妈妈吃饭的时候拉上爸爸一起。她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定能得到修复，曾经做过的那个好梦，一定会实现。

然而，就在余意以为一切都在往自己努力的方向顺利发展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把她的斗志和信心打击得粉碎。

是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婚礼又來了。只是这一次，要结婚的人不是爸爸，而是妈妈。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余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牵着妈妈的手笑得有点腼腆的陌生叔叔，和脸上带着既羞涩又甜蜜笑容的妈妈，觉得自己脆弱得像块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满一地。

七

那天晚上，余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她觉得自己累极了，却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入睡。她曾经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力挽狂澜，让爸爸和妈妈重新相爱，让家再一次完整起来，最后却发现，梦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距离现实十万八千里。而现实那么残酷，谁也没有办法阻挡它的脚步。

妈妈的婚礼定在除夕那天，在城里著名的酒店热热闹闹地办了下来。看着再次披上婚纱的妈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余意压抑多时的心终于稍稍轻松了一点。即便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但如果他们能够幸福，也是好的。

婚礼结束后，余意从冰箱里找出雪藏已久的户口本，放在爸爸面前，并郑重地为自己的任性行为向爸爸道歉。

爸爸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余意的头，把户口本锁进了保险箱。

“爸，你们什么时候再去民政局？”余意再一次试探性地问道。

“我和你林阿姨已经商量好了，结婚登记只是一个形式。为了尽可能减少对你和许朗的影响，我们准备等你们考上大学以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爸爸……”余意压抑已久的眼泪瞬间爆发出来。

“小意，爸爸也要向你道歉，之前的决定太仓促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余意再也忍不住，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号啕大哭。这半年来，余意始终处于紧张焦虑的状态中，担心自己的家再也无法完整，担心爸妈另组家庭，担心自己变成多余……而这一刻，因为爸爸的话，她终于感觉到自己仍然是被爱着的，被在乎的。绷紧多时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八

两年之后，还是10月1日，余爸爸和林阿姨终于再一次走进民政局。从百里之外的大学赶回来的余意，笑吟吟地把一束深红的玫瑰，送到美丽的新娘子怀中，并给新郎送上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两年来，爸爸和林阿姨遵守约定，为了余意和许朗的前途，一直没有结婚。而余意和许朗也很争气，分别考上了位于省会城市的两所重点院校。

“请009号到3号窗口。”爸爸和林阿姨坐到了窗口前办理登记手续。余意和许朗坐在等候区等待着。

“许朗，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就是诺亚方舟吧？”余意转头望着许朗，轻声问道。

许朗转过头来，笑了笑，说：“你猜。”

责编：黄嘉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