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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物清且美

2024-04-02周水欣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3期
关键词:老公公炒鸡蛋圆子

作者简介:周水欣,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三联文化周刊》《新民周刊》《中国青年报》《女友》《爱人》《雨花》《散文家》《中国青年》《青年文摘》《新华日报》《扬子晚报》等报刊。

春节过后,雨水节气来临。春天就这样淅淅沥沥地登场了。湿润的天气,让蛰伏了一个冬季的万物复苏变得尽可期待。春江水暖可以由鸭子感知,而菜场则是人们感受春天来临的前沿地方。好几样春天才有的美味时蔬就要与我们见面了。

妈妈的炒韭菜

杜甫有诗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初春二三月,随着春雨来临,韭菜就嫩嫩地冒芽了,稍微整理一下,清炒即可。韭菜特有的香气让人能闻到春天。春天,江南人最要吃“头刀韭菜”。我出生于西北,牛羊肉不足为奇,蔬菜却是稀缺。整个冬天是靠大白菜撑过来的。但是,春风一吹,我就开始想念妈妈的拿手菜:韭菜炒鸡蛋。说来有点心酸,妈妈之所以擅长这道菜,有个故事在里面。妈妈是当年支援新疆铁路建设的第一代大学生,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贝闺女,离开家到了新疆之后,除了烧饭是她的弱项,其他都不在话下。那时,妈妈住的是宿舍楼式样的房子,一层楼十几户,每家都把烧饭的炉子、案板之类的东西放在过道上。一到烧饭的时候,楼道里就飘出各种食物的味道。谁家吃什么都一目了然。有一年初春的某一天,妈妈的同事看到难得下厨的妈妈一本正经地守着一个盖得紧紧的锅子目不转睛,好奇地问妈妈:“在烧什么好吃的呀?”妈妈说楼下的阿姨送她一把韭菜,说是春天的时鲜菜,她怕浪费了,赶紧用最简单的方法煮了吃。阿姨一掀锅盖,真的是烧了一锅水,把韭菜整整齐齐地码在锅里煮。阿姨大笑!若不是被路过的这位阿姨看到,大概往后余生妈妈都会认为韭菜是煮熟来吃的。当年,这个笑话也不算笑话,因为来支边的都是少年男女,出门在外不懂得生活常识的很多,但是每个人在工作上都不含糊。可煮韭菜这个事,让妈妈意外地跟着那位阿姨多学会了一项生活技能。自此,从早春韭菜上市,一直到下市,我们家的饭桌上最好吃的一盘菜,是经过专人培训的炒韭菜,丰盛点的时候,就是韭菜炒鸡蛋。韭菜成了妈妈最爱的春物。如果有时间,妈妈还会包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给我吃,我每每都赞不绝口。等我离开家,来到江南,每到春天,看到那一扎扎整齐排列的绿油油的韭菜,就思念起我的妈妈来……

老公公爱包的荠菜圆子

春天万物复苏,老公公却再一次住进了医院。我带了荠菜馅的饺子去医院看他。患阿尔茨海默病八年的老公公早已不认识我,但对荠菜特有的味道仍很敏感。他虚弱地说:“是荠菜啊。”在他谁也不认识的情况下,不管谁来看他,他还是努力拉起嘴角微笑着并很有礼貌地说:“来啦!”哪怕眼睛只是微微张一下。老式的礼节并未被病魔带走,这是骨子里的修养。

老公公在八十岁之前的所有时光,都是健康敏捷的,思维特别清晰,家里大事小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家族里有什么事儿都是听他的建议与意见。平时并不下厨房,但每年春天,他必包荠菜圆子。荠菜一上市,他就去早市上买来。择菜最费工夫。他把荠菜根的泥巴去掉,再把黄叶摘掉,然后在清水里漂洗好几遍。之前买好的肉用刀剁得碎碎的,放上各种调料,在油锅里先炒一下,放凉,与切碎的荠菜拌在一起。包圆子的糯米面要用开水来揉,将面揉得有韧劲,圆子才好吃。糯米面团被揪成一个个小疙瘩,面前摆一小碗开水。老公公站在案板前,有条不紊地开始包圆子。从到菜市场买荠菜、鲜肉,到择菜、洗菜、剁馅、和面、包圆子,老公公不要任何人帮忙,等馅料盆发出刮擦的空空声音,面团也剩下最后一个,真是天衣无缝。老公公包的荠菜圆子鲜、黏、有嚼头,荠菜特有的香味让人回味。我每次都对老公公的手艺赞不绝口。

每年春天,老公公都要包几次荠菜圆子,分送给亲戚朋友。这已经成为家里开启春天的一种仪式。说起荠菜,我脑海中出现的就是老公公包的荠菜圆子,依稀透出里面嫩嫩的绿色,好像翡翠团子。而自从他生病以后,我就再也没吃过可口的荠菜圆子了。病床上的老公公只能吃得下流食,我带去病房的荠菜饺子,老公公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其他的都在搅拌机里混成了菜泥。

我有时觉得不可思议,那个不怒自威的老公公,那个头脑敏捷的长辈,真的是病床上的这位老人吗?还好,吃完了这个春天的荠菜饺子,我们还可以期待下一个春天。

永娟的面筋包塞肉

与永娟说起春天的时令菜,永娟立即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白芹、荠菜、菠菜、鲜笋、豆苗、莜麦菜……”然后又感叹:“春天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看着这位与我一起长大,也将与我一起变老的伙伴,眼前浮现出她新婚那年的一件事……

那年还是新嫁娘的她生病了,我下班后去看她。早春,很冷的夜。她穿着厚毛衣,外面又加了一件棉背心,系着围裙,坐在客厅餐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小盆,里面是调好的肉馅。旁边大一点的盆里是一颗颗圆鼓鼓的面筋包。她在一丝不苟地做面筋包塞肉:用筷子把面筋包戳个小洞,把肉馅塞进去。我才知道我们吃的面筋肉圆原来是这么做的。看着她被一圈盆包围的样子,我不禁笑起来,说:“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还搞这么复杂的菜式啊!”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新学的,想着做好了有机会请你们来尝尝,不比外面买的差哦!”我说:“那是肯定的。”我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讲病痛,只说有趣的事,她给我看她新买的中式棉袄,我告诉她我新爱上的一个专做棉布衣裳的牌子。之后,我们又约定春天到了,要一起去踏春,并且到农家风味的土菜馆去吃时鲜。“吃一次,我就可以自己学着做。”她嘻嘻笑着。时光飞逝,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年春天我都会去她家品尝新鲜时令的菜式。她还是那么能干,喜欢尝试各种可能,烧好吃的食物款待朋友。我们仍一起讨论衣服,还有书籍、古董和旅行。春笋上市的时候,我会买一小麻袋春笋送到她家,她会放上咸肉、鲜肉、娃娃菜等,做出一锅鲜美的腌笃鲜……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香椿头炒鸡蛋

我在南京认识了一种树,叫臭椿树。当时我还兀自暗笑,难道还有香椿树不成——还真有。谷雨前后,菜场上开始卖一种叫香椿头的东西,紫色头,慢慢变棕红,再丝丝绿,小小一把,就是香椿树在春天的嫩芽,很宝贵的。第一次吃,是在新认识的朋友杨非家。

杨非是我在南京报社组稿会议上认识的一位工作人员,她清瘦,长头发,一双眼睛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后来,她告訴我,她喜欢文字类的工作,是从医院辞职来报社工作的。我们无来由地觉得很亲切。我是初来乍到南京城,她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即使上大学都没离开过这里。一次,她邀请我去家里吃饭。她告诉过我,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去之前,我还有些忐忑,心想教授们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烧饭招待女儿的朋友呀。可一进家门,我立马被她妈妈的热情包围,感到无比放松和自在。杨妈妈高个子,很漂亮,跟杨非对话就像姐妹。她开玩笑地说:“看你俩多好看,我觉得我得把眼睛做个提拉手术,眼皮都耷拉了。”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杨非的父亲瘦高个,戴副眼镜,是某个领域的泰斗级人物,但对待女儿也很宠爱,对我也很亲切。正是有这样宽松而自由的家庭氛围,杨非才会为了爱好而辞职吧。

那天,餐桌上就有香椿头炒鸡蛋——把香椿头切得碎碎的,与鸡蛋液混合,在油锅里摊成圆圆的饼子状,然后切成一块块的三角形。香椿有种特殊的野气,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种奇怪味道的菜式。杨妈妈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简单翻炒一番,就端出一桌子的春天。那天,餐桌上还有绿绿的马兰头炒香干、红白的凉拌洋花萝卜,还有一锅牛奶般浓郁的鱼汤炖豆腐,说是时令的白鱼。杨妈妈说:“都是春天的好东西,趁新鲜多吃点。”吃完饭,教授父亲进入书房,教授妈妈进入厨房,不让我们洗碗。我俩钻进杨非的卧室,翻看她收集的时尚画报。过了一会儿,教授妈妈边拍门边说:“你们两个好好玩,我上课去啦!”原来,杨非妈妈晚间还教授大学的计算机编程课程。

每年春天到来,不谙庖厨的我也变得躁动起来。脆脆嫩嫩的蚕豆炒鸡蛋我会啊,清炒芦蒿是我的最爱啊,茭白炒冬菇也可以有啊,清目醒脑的菊花脑汤我也会啊!这些春天的美物清清爽爽,无须煎炸蒸煮,简单操作即鲜美无比,似乎谁都可以做个好厨娘。

美食让人享受口腹之欲,然真正留在心中不去的,是这些食物让我想起的善待过我的人和与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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