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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外学中文,没能用母语碾压外国人

2024-03-24hachii

青年文摘(彩版) 2024年4期
关键词:莱顿外国人母语

hachii

田野调查

去莱顿大学中文系交换后,遇到的交换生都会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们看来,一个中国人,又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去荷兰学习中文,是一件很离奇的事。但其实我申请交换时,没考虑这么多,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看世界的机会。

我总共选了三门课,一门是面向我这种交换生介绍荷兰的社会和文化的课,另外两门就是莱顿大学中文系开的“宋元明的艺术”和“文言文高级阅读”。大家也许会猜测,一个中国人在文言文课上,肯定秒杀全场。但我来这边后才发现,在国外学中文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最大的挑战其实是英语。一段文言文,我得用英语把它翻译得信达雅;一篇有关中国古代艺术的论文,对我而言是长达四五十页的英文阅读理解。所以不存在母语者的天然外挂,反而是我在慢慢适应自己选的两门“中文课”。

尤其是那门“宋元明的艺术”。我对艺术一窍不通,完全是从零开始入门中国古代艺术史。最痛苦的是,尽管这些画、画家、流派的名字都有对应的中文,但所有材料都是用英文写的,还得一个一个去查。有一次我看论文看得一头雾水,就去查文中提到的那个人是谁,结果发现他是苏轼。我就有点忍俊不禁。

不过适应后,语言不通的痛苦开始慢慢被好奇心替代,每天在莱顿大学观察外国人怎样学中文,就像是我在做的一个私人田野调查。

莱顿大学是知名的“欧洲汉学中心”。在莱顿大学,说中文要小心,因为汉学系的学生还挺多的。有一次我在食堂给朋友打电话,肆无忌惮地一直说中文,因为我觉得周围没有人能听懂。结果打完,旁边桌的外国人突然说,“Oh I know,有点意思,对不对?”

莱顿大学还拥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亚洲图书馆,每次我走到这儿,看着门口挂的中国书法作品,就感觉特别亲切。据说这里的中文藏书量在欧洲各国中文图书馆中排第一,很多欧洲汉学家想要借阅中国古籍的话,都会跑到这里来。

有一堂文言文阅读课,老师带我们去图书馆“游学”。图书馆保存了一些珍贵的手稿,有一个早在18世纪就开始苦心学习中文的荷兰人,留下了一本特别厚的笔记,上面全是他学到的汉字和他用拉丁语写下的批注,很认真。不过,一个18世纪的荷兰人想要学会中文,光靠努力多少有点“生不逢时”。据我老师说,这个人写完这本厚厚的笔记后,发现中文实在是太难了,从此埋头于收藏中国的艺术品,不再学习中文。这让我想起有次在图书馆里自习,对面坐着一个外国男生,在那儿抓耳挠腮地看朱熹的著作,感觉他把头发都快薅没了。

中国人怎么读诗

学期过半时,文言文阅读课的老师让我们准备课堂展示——拿一篇自己喜欢的古文,在讲台上给大家讲解、翻译。我想不出拿哪篇古文去展示,最后脑子里蹦出高中课本上的《荆轲刺秦王》,我就把最著名的那段“易水送别”摘了出来。

展示完,有个同学说,希望下次我选这种古文,能尽量从开头的部分开始。我这次从中间截取,弄得他一头雾水,以为“荆轲”是指荆和轲两种植物,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人名。

在选文时,我完全没想到还需要进行铺垫。因为几乎所有中国人都知道荆轲刺秦王这个故事。我很自然地跳过了前情提要,但是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群非母语者。

可能是中国历史和文学都太博大了,我的外国同学们学中文,更像是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里深挖。比如,课堂上另外三个外国同学都有他们各自的研究方向,选的文章也带有很强的个人色彩。像那个主攻中国古代历史的同学,他选了某本地图册的序言来展示,那篇文章连我都觉得很难。他在台上口若悬河,我在下面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懂。

还有一个意大利男生,展示的是《说文解字序》,第一句话是“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他刚念完就说,这句话真是太漂亮了,它有点像“之乎者也”,很完美地符合汉语最古典的句法。然而我作为一个现代中国人,完全没理解他说的“漂亮”。

来到国外后,我发现外国学生们总是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天上课翻译宋词,宋词对外国人来说算是最难懂的中文类型之一。我和老师是文言文课上唯二的中国人,他们就向我们提问说,你们中国人到底是怎么去读这些诗词的?尤其是到了宋代,这些诗词里面有很多典故,你们到底是怎么读的呢?

我和老师都有点被问住了,最后老师说,也没有什么办法,就是多读书,从小背诵,等长大了就慢慢理解了。然后那两个意大利男生就说,在他们奶奶辈的时候,教育也是这样的,当时的意大利人必须要去背但丁的《神曲》等。但是到了他们这一代,这已经不是一个强制性的东西。他们都不喜欢去背,因为记不住。要不是他们提醒,我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潜意识里我总是把这些知识当作是自然而然获得的。

汉学家的中文

柯雷教授是荷兰著名的汉学家,知道柯雷教授在莱顿大学教书后,坚定了我来交换的想法。一天我去拜访柯雷教授,有很多话想和他聊。我一开始说的是英文,有些地方我表达不出来,就换了中文,然后教授也跟着我切换了中文,而且还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腔。

我问教授,应该去哪找外国汉学的文献资料,教授就很热心地给我推荐了一个网站。最后他用中文说,你可以“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网站浏览一遍。他想表达的其实是“细心”,但一说出口就有点像英文直译。柯雷教授从20世纪80年代起就在中国待过很长时间,也用中文出过书,按理说他的中文其实已经很好了。所以我有时就会想,哪怕把一门语言学得再精深,可能也还是达不到母语者的程度。

我觉得一个人看另一个国家也是这样的。来荷兰之前,我对它的认知就是风车、郁金香,到现在,我对它更多的印象是它众多的运河和美丽的桥梁,以及每到晴天,占满草坪的荷兰人。

有个跟我一起来交换的同学,她选修了一门叫“当代中国”的课,期中考试结束后,她跟我们说,考试的内容有点让她摸不着头脑。有一道讨论题是谈谈你对中国信贷系统的看法,她其实不太清楚信贷系统是什么。最后出成绩的时候,莱顿大学是10分制,5分以上是“合格”。她一個中国人去考“当代中国”,最后只得了4.9分,不及格,还挺让人哭笑不得。

在莱顿大学学中文的外国人,出发点都很纯粹、轻松,就是感兴趣,想要做研究。之前我问一起上文言文课的外国同学,为什么想要做文学研究,有没有过动摇?那个意大利男生回答,如果你很热爱它,你就应该全身心投入。而我在遥远的异国读了一年母语,其实还是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唯一确定的是,我对人生的想象不再那么固定了,想要拥有一次“乱来”的机会:和朋友做一个年轻人的文化频道,在荷兰二手市场摆摊卖东西,去书店打工……

柴宇超//摘自看客inSight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四季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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